天不過剛暗下來,清河郡主便遣退了伺候的宮人,獨自一人留在暖閣中。


    夜色深邃,透過敞開的窗欞滲進屋子裏頭,周遭全然靜悄悄的,唯獨不遠處的立政殿,尚且還有些許喧囂傳來。


    “殿下當真決定了要如此嗎?”清河郡主輕聲詢問道,她立在垂下的幔帳後頭,旁側是一盞燈,夜風徐徐,隻吹得火苗跳躍。


    堯薑站在昏暗處,她眼下著了一件玄色的衣裙,宛若整個人都徹底融入在夜幕之中。微弱的燭光隻勉強照亮她白嫩的下巴,唇角似是溢出一抹笑來,堯薑細聲道:“郭家的人向來狡黠,更何況如今曹氏已然將郭焱失蹤一事,鬧得人盡皆知。清河姐姐難不成就不怕,等到郭焱被放出來了以後,一口咬定先前失蹤是因著清河姐姐的話,到時候,姐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罷。”


    聽得這話,清河郡主心中不免有所動搖。


    她雖說信任著福伯,相信後者定然可以把事情辦妥帖,可是凡事都有一個萬一。福伯離開長安城也不過兩年有餘,同她一般,稍稍有所用心的人,幾乎不能猜到福伯的身份。


    更何況,郭焱是見過她的。


    許是見清河郡主麵上露出遲疑的神情來,堯薑遂又道:“想必清河姐姐應當也知曉了,父皇有意為姐姐指婚。姐姐熬了這麽些年了,好不容易有了盼頭,萬不能就此前功盡棄才是。”


    “可是···”清河郡主猶豫道,橙黃色的光亮將她整張臉都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絨光,火苗跳躍印在眼眸,越發顯得清河郡主臉頰通紅:“這畢竟不是一件小事啊····”


    殺人的事情,如何能算一件小事呢。


    堯薑道:“隻有死人,才會乖乖的保守秘密,不是嗎?”


    這委實不像是一個才十四五歲,自幼嬌生慣養的嫡出公主能夠說出來的話。隻是不知曉為什麽,當看到堯薑的時候,清河郡主卻覺得,這話從前者口中說出,竟是絲毫都不覺得突兀。


    沒有去細究清河郡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堯薑隻如同循循善誘般,繼而又道:“姐姐不是也說了嗎,這郭焱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姐姐床榻之上的,此事事關姐姐清譽,即便姐姐再如何言之有理,可是落入旁人眼裏頭,也隻會是怪姐姐不知檢點罷了。”


    世人並不在乎一件事情的緣由是何,他們往往更看重的是結果。清河郡主一時默然,她對堯薑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極為地讚同。


    沉默了一會兒,清河郡主這才道:“那殿下意欲如何做呢?”


    這儼然是答應了,堯薑不動聲色地輕舒了一口氣。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她並沒有當真動過要置郭焱於死地的念頭。


    即便前一世她以大長公主的身份,攝政好幾年,按照常理來說,她應當是冷漠無情,心狠手辣才對。隻那時候原本便不過稚齡的堯薑,行事總是喜歡留三分餘地,哪怕是前一世因著這個緣故,使得她最後慘死大長公主府,可是卻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到底是因為什麽,方才想要除掉郭焱的呢?堯薑也不確定,或許是因著早些時候,聽聞了曹氏被建元帝從慎刑司裏頭放出來了,又或許是知曉了,曹氏之所以入宮,是因著有吳氏的授意。


    郭吳兩家本是姻親,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堯薑將所有的恨意都全然灌注到吳氏的身上,卻忽視了一點,吳氏不過深宮婦人,即便再得建元帝寵愛,若是沒有外戚相助,她也決計成不了氣候的。


    壓下心頭不斷湧上的猶豫,堯薑斷不能讓自己優柔寡斷,她索性狠下心腸道:“郭焱身為懷化將軍的獨子,一向頗得曹氏偏疼,這些年來朝堂不怎麽安穩,好些地方出了不少的綠林好漢。這些綠林好漢們大多都是落草成寇,郭焱甚是喜愛四下晃蕩,向來一不小心被這些綠林好漢們給劫持了,想要趁機勒索懷化將軍府一把,也並非是什麽難事罷。”


    清河郡主沒有想到,堯薑竟是連這般的理由都想好了。


    自道明三十二年的時候,道明帝身子每況愈下,對於朝政之事已然力不從心。那個時候大多的事務都是交由當時尚且還是太子,負責監國的建元帝處理。


    而亦也在那一年,河南道以西,開始爆發饑荒,如同瘟疫一般蔓延。許些百姓流離失所,隻得南下或者北上,去尋求一線生機。


    哪怕當時建元帝已然及時派人去賑災,可層層的雪花銀撥下去,到災民的手裏,竟是沒人不足十個銅板。便是連糧食,也是被層層剝削,最終災民們喝到肚子裏頭的,竟全然都是稀疏的米湯而已。


    那一年饑荒所造成的影響,持續了長達十餘年,期間道明帝駕崩,建元帝駕崩,幼帝登基,各地仍舊還是有不少流民起義,落草為寇的。


    隻是現如今,這些流民化為的綠林好漢,尚且還不足以構成威脅。


    清河郡主道:“殿下的意思,是假裝郭焱被山匪所劫持,爾後再殺了他,對嗎?”


    大抵是沒有想到印象裏頭一直嬌滴滴的清河郡主,竟會如此直言不諱地說出這樣的話來,堯薑隻心中一怔,片刻之後方才微微頷首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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