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城,朱紅高牆裏,有一座古樹參天的小小山頭,此山連同周圍十裏的範圍,自大離立國以來,便被列為禁區,罕有人可以踏足,因為,這是太祖李明淵的閉關之地。


    山腰處,一條小溪自幽深叢林裏蜿蜒而至,遇一斷崖,垂落成飛瀑,水流激蕩之聲遠近可聞。


    時近黎明,清朗的夜空彌漫起薄薄的霧氣,天際的皓月略顯模糊,散發的微光還未及照亮天地,便消散於這最深濃的黑暗中。


    嗤,微弱的破風聲響起,一道人影迎著山頂吹下的寒風,身形閃了幾閃,就來到了瀑布前方。


    這人體型高大,頭上戴著一張青色麵具,背後背著八個用繩索串在一起的繈褓,每個繈褓中,都有一個雙眼緊閉的嬰兒。


    他朝著瀑布發出一聲怪嘯,過了片刻,瀑布後方竟衝出一個老者,落到他身前。


    老者須發皆白,皮膚上盡是一條條又深又長的皺紋,全身瘦削無肉,站在那裏,活生生像副骷髏架子,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然而方才他破水落地無聲,此時站在那裏,身上又透著一股與天地融為一體的和諧之氣,自然不是簡單之輩。


    老者凝望麵具怪人少頃,看出後者已經受傷極重,二話不說,單手將之一提,一個縱躍,飛身投入瀑布。


    瀑布後有一山洞,進洞行了約摸百丈之遠,向左一折,昏黃的火光映入眼簾,卻是一間敞闊的石室。


    石室四壁光滑平整,顯然不是天然所成,內裏幾乎沒有擺設之物,隻角落處臥著一方大大的青石,石上放著一個玉枕,這方青石應是睡覺休憩之所。


    當然,整間石室最顯眼的地方,是中央位置的一汪圓形小池,池內盛滿了暗紅色的液體,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


    小池中央處,立有一方圓台,由一大塊血玉雕就。


    小池四周,則沿著地表開了數十條細細的溝渠,縱橫交錯,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奇異圖形,每條溝渠裏,都緩緩流動著暗紅色的液體。


    此刻,血玉圓台上盤坐著一人,赫然是太子李應,他看到老者和老者手中的麵具怪人,臉色一變,就欲起身。


    老者抬手揮出一道元力,壓在李應肩頭,將其摁住,說道:“他生機已盡,能強撐至此,隻是憑著一口氣而已,你別妄動。”


    老者放下麵具怪人,轉身麵對牆壁,道:“你……還有一盞茶的時間。”


    麵具怪人看著李應,一直漠然冰冷的眼神,竟變得柔和起來,他摘下了麵具,露出一張長相平凡的臉。


    “應兒。”他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吐字很慢,“活下去。”


    說完,他解開背上的繩索,放下七個嬰兒,留一個在手中,自腰間摸出一柄匕首,一揮,削掉了嬰兒的頭顱!


    鮮紅的血液落入溝渠之中,使得其中流動的暗紅色液體的血腥味愈發濃重,待嬰兒體內的血液流盡,麵具怪人把殘屍拋進了圓池。


    殘屍緩緩沉入池底,麵具怪人又拾起一個嬰兒,揮匕,放血,拋屍,動作快而精準,就像老練的屠夫。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八個嬰兒盡數化作了圓池裏流動的暗紅。


    麵具怪人把匕首插迴腰間,盤膝坐下,靜靜地看著李應,嘴角掛著一絲淡不可見的微笑,眼中的光彩卻漸漸黯淡,唿吸也漸漸微弱,終至消失。


    “外公!”


    李應依然被一股大力束縛,隻能悲唿一聲,兩行眼淚不可抑止的淌下。


    除了極少數人外,沒有人知道,這個常年戴著麵具,一言不發的怪人,就是他的外公,更罕有人知道,他的外公,還有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外號,叫血屠夫。


    這個數十年前名震大離的兇人,卻是李應最最尊敬,最最愛戴的長輩,從三歲開始懂事時起,李應就在他身邊,受其教導。


    老者迴轉身來,目光略顯複雜,隨即雙臂一揚,躍至血玉圓台上,在李應對麵坐下,斂容說道:“他甘願為你減壽十年,拋去性命去竊取嬰兒,亦要完成這道血祭陣法,現在該怎麽做,不用我重複了吧。”


    李應止住哭聲,道:“是,老祖宗。”這老者正是大離的開國之主,如今的護國大師,李明淵。


    李應抹去眼淚,開始閉目凝神,平複心緒。


    過了一會,李應睜開雙眸,看了死去的外公血屠夫一眼,神情寧定的說道:“老祖宗,孩兒準備好了。”


    李明淵深吸一口氣,臉上閃過決然之色,右手往側方血祭陣法的某處一指,指尖射出一道綠色光柱。


    血祭陣法各條溝渠裏的暗紅液體猛然間大放光芒,耀眼的紅光衝天而起,將有些昏暗的石室照得透亮。


    圓池中央的血玉圓台下,流水般的濃鬱紅光層層上湧,而後一衝而出,湧入李應的身體之中。


    李應全身一震,接著,軀體不停地顫抖起來,表情也瞬間變得猙獰,似乎正遭受著莫大的痛楚。


    “守緊心神!這血祭陣法經過我的改動,雖然副作用小了許多,但要承受的痛苦亦是倍增,你若心神失守,一切都將付之東流!”李明淵一邊把右手食指點在李應額上,一邊沉聲喝道。


    綠色的元力從李明淵指尖流入李應體內,漸漸的,後者臉上的痛苦之色稍緩。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中蕩起一圈無形的波動,天地元氣以李應為中心,匯集而來,沒入他的天靈。


    俄頃,元氣散去,李應身上爆發出一股強悍的氣息,淡紅色的元力浮於體表,如火焰一般躍動不已。


    “終於……成功了。”李明淵垂下右手,麵露欣慰之色的喃喃道。


    此時的他,皮膚、須發、眼神都再無一絲光澤,如同一根經曆了太久歲月侵蝕的朽木,隻需一口氣,就能把他吹成齏粉。


    李應知道,老祖宗將他的畢生修為都輸送給了自己,如今已性命無多,張口欲言,卻被後者以眼神製止。


    李明淵從懷裏緩緩拿出一物,是一顆鴿蛋大小的黑色石頭,他的目光變得極其複雜。


    “此物無名,乃是我三百年前意外所得,來曆非同小可,可惜這麽多年過去,我依然沒能破解其中的奧秘,目前我發現的唯一作用,便是能夠延壽兩百年,如今我大限已至,此物便交給你了,你記住,萬萬不可讓人知道你身懷此物,另外,在沒有完全吸收我封印於你體內的修為,打通四處元竅之前,絕對不要離開大離。”


    李應含淚接過黑色石頭,李明淵又取下腰間懸掛的一隻小布袋,“這是乾坤袋,內有一方獨立的小空間,可用於存放物品,我的功法、修行經驗都在其中,你日後要好好研讀。”


    說完,李明淵頭顱一低,沒了氣息。


    ……


    玄靈山大戰後,血屠夫重出江湖,化身為竊嬰者,暗中布置血祭陣法,以圖突破至先天的消息傳遍武林,世人皆驚!


    血屠夫本就兇名在外,此番又行此血腥之舉,中都府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不惶惶。


    奈何大戰當晚,諸多武林高手追丟了他,此後便全無他的蹤跡,也沒見他再劫掠過嬰兒,因此,雖然整個武林都在尋找他的身影,想在他突破之前,將他消滅,卻一無所獲。


    兩天後,皇帝李桓昭告天下,護國大師李明淵去世,而太子李應得其傳承,順利突破至元境,將於大年初一接任皇位,成為大離第十三位君主。


    同時,李桓還宣布,重傷在身的血屠夫誤闖禁山,被巡邏的禁衛軍發現,已經伏法。


    曆史就是這樣,真相永遠埋藏在少數人布設的層層煙霧之下,不管原因如何,有的人注定遺臭萬年,而有的人,則以精美的袍服遮掩住他們沾滿罪惡的雙手,繼續行惡。


    ……


    靈隱寺,大殿之中搭建起了水陸道場,空見長老正率領眾僧吟誦經文,超度亡魂。


    數日前的那場大戰,包括住持苦禪大師在內,有好幾名高僧當場死於血屠夫之手。


    寧小虞身著孝服,跪在堂下的一個蒲團上,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偶爾抬頭看一眼堂前擺放的棺木,悲從中來,流下兩行清淚。


    與趙子銘分手後,她徑直來了中都府,很容易就打聽到了父親的下落,正在靈隱寺養傷,她便也在寺中住下,照顧父親。


    沒想到父親的傷勢剛剛痊愈,就天降橫禍,遭遇血屠夫襲山劫嬰。那晚,寧行雲為了拖住血屠夫,硬生生吃了對方三掌。


    血屠夫的實力何其強悍?縱使寧行雲在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中磨練出了一副鋼鐵之軀,也重傷而退,最終不治身亡。


    “太子駕到!”一道尖銳高亢的喊聲自殿外傳來,壓下了大殿裏銅鈸木魚的敲打之聲。


    空見長老長長的白眉抖動了一下,停止誦念經文,緩緩起身,向殿外走去,一幹僧眾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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