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娬嬌俏臉上盡是笑意,華美眸光一轉,落在方嫿身上,道:“既然人都來了,皇上還不問問嗎?”


    他“唔”了一聲,卻是問:“朕聽聞上陽行宮有人對你動了刑?”


    方娬的黛眉微蹙,道:“皇上……”


    燕淇盈如畫的眸子一閃,目光犀利地落在方娬身上,她心中一驚,再不敢插話。


    方嫿深深埋下螓首,燕淇說話總叫人捉摸不透,誰對她用刑他還不知道嗎?她不答,隻道:“奴婢多謝皇上的藥,奴婢很受用。”


    “藥?”燕淇溫然眉目悄起了波瀾,凝視著底下女子,“什麽藥?”


    方嫿低語道:“袁大人說是皇上給的藥……”話出口,方嫿心頭微沉,已然明白過來了。


    果然,燕淇輕輕笑起來,他撫袍起身,言語間滿是笑意:“看來袁愛卿是覺得當初當眾棄你真是過分了。”


    方嫿緊握著雙拳,真是這樣嗎?所以特意來送藥,還偏說是皇上給的!


    男子的錦繡禦靴映入眼簾,下一秒,方嫿整個人已被他拉起來,他的笑容清朗,鳳目流轉道:“看來朕這藥也不必給你了。”方嫿這才瞧見石桌上靜陳的一盒藥膏。他將她拉過去,低語道,“坐。”


    “皇上……”方娬撐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男子。


    他手上一用力,直接將方嫿按在石凳上,身上的傷痛得她蹙了眉,頭頂傳來燕淇的聲音:“昨夜夙錦軒的事,朕相信與方典正無關。來人,把香玉帶上來。”


    宮人應聲下去。


    方嫿不免問他:“昨兒夙錦軒發生了何事?”


    燕淇卻不答,方嫿悄然看向方娬,她似笑非笑輕蔑睨視著自己。


    那叫香玉的宮女很快被帶來了,方嫿隻消一眼便訝然,這不是楚美人身邊的宮女嗎?


    上頭坐著皇上,香玉嚇得一動不敢動。燕淇已啟唇問她:“嫵婉儀的宮女流兒說瞧見你家小主昨夜出入夙錦軒了?”


    暗通款曲


    香玉哭著承認,不住地磕頭求饒:“奴婢原想攔著的,可是小主不聽啊,皇上,不關奴婢的事,她是主子,奴婢實在攔不住呀!”


    方嫿一張臉蒼白了,真想直接衝上去打昏這個宮女!


    燕淇抿了口茶,淡聲道:“錢成海,把楚美人和九王爺一並給朕請來。”


    “是。”錢成海下去了。


    方嫿的掌心盡是冷汗,與嬪妃暗通款曲,這罪名會要了燕修的命!


    方娬的聲音柔柔傳來:“皇上,方典正不知此事,雖算得上玩忽職守,不過還請皇上念在她是臣妾姐姐的份上網開一麵!”


    她說得字字懇切,方嫿厭惡睨她一眼,她果真與她娘一樣,在世人麵前做足好人,卻用最狠的手段來折磨她!給楚美人按上一個穢亂後宮的罪名,再說她玩忽職守,多好的一石二鳥之計!


    燕淇閑適一笑,卻是道:“朕不罰她不是因為她是你姐姐,是因為此事與她無關。”方娬吃驚望向他,聽他繼續道,“她有傷在身,昨夜該很早便就寢了。”


    方娬的臉色鐵青,他卻還要命地補上一句:“嫵兒放心,朕又不是昏君,怎會賞罰不分?”方娬被他堵得再是說不出話來,隻得暗中攥緊了錦帕,發狠地瞪著方嫿。


    方嫿抿唇一笑,見燕淇含笑眉目,壓抑的心忽而鬆懈幾分。他在幫她嗎?


    他已朝她看來,俊逸華眸微微瑟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臉色竟這樣蒼白,是身上的傷痛嗎?”她的指尖冰涼,他的手輕柔而溫暖,將她拉至身側坐下,附於她耳畔低語道,“這一身的傷,朕替你出了這口氣,可好?”


    唿吸短短一窒,她掩住慌亂,低語道:“謝皇上。”


    此時此刻她再不能替燕修說話,隻怕一說,將會有更多的人牽涉其內!她看方娬的目光裏含一絲戾氣,她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楚薑婉來時瞧見地上的宮女,她的臉色微變,從容跪下行禮。燕淇並不與她周|旋,徑自道:“昨夜你去了夙錦軒?”


    女子削肩微微一顫,但仍是平靜迴答:“是。”


    錢成海帶著燕修入內,他瞧見坐在燕淇身側的方嫿,不免一愣。燕淇已淺聲道:“九皇叔有病在身就不必多禮了,賜坐。”


    燕修謝了恩坐下,他似才瞥見地上的楚薑婉,俊眉微擰:“楚美人?”


    燕淇淡淡道:“昨夜有人見朕的美人去了皇叔的夙錦軒,朕正打算問個明白。”


    楚薑婉深低著頭,唇角已咬破,嚐出了絲絲血腥之氣。燕修的聲音倦淡:“原來皇上說的是這個,昨夜臣從瓊華殿迴去路上湊巧遇見了楚美人,臣便邀她過夙錦軒賞了幾幅畫。”


    “是嗎?”燕淇眼底的笑越發恣意,“自古男女有別,看來楚美人是忘了自個的身份。”


    楚薑婉低伏下身軀,顫聲道:“臣妾僭越,請皇上降罪!”


    燕淇朝錢成海看一眼,太監才要上前,卻見燕修忽而起身跪下道:“是臣執意邀楚美人賞畫,皇上若是要罰也該是罰臣,與楚美人無關。”


    守宮砂


    方嫿吃驚看向麵前男子,皇上言明隻罰楚美人,他……他卻跪下求了情!他明知皇上有心為難他,他怎還傻傻地自己撞上這槍口去!


    楚薑婉也震驚了,美麗瞳眸裏閃著淚光,她急聲道:“臣妾甘願受罰,此事不關王爺的事!”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燕淇整張臉都沉了下去。方娬冷笑著道:“妹妹太不懂事了,竟還說這些話。”


    楚薑婉心慌意亂,似是此時才想起自己實不該說那兩句話,可現在為時已晚!她緊攥著自個的衣袖,身前那抹錦色身影逼近,她的手腕被握住,隻覺手臂驀地一陣涼……燕淇的眸光落在她白皙藕臂上。


    方嫿忍不住拽著絲帕起了身,她知他在看什麽。


    守宮砂!


    燕淇低哧一笑,鬆了手,這才道:“既是皇叔要替她受罰,朕就成全你,不過你是王爺之尊,跪在這裏怕是不好。”


    燕修的唇角露出一抹釋然笑容,他低聲道:“謝皇上,臣去宗廟跪著。”


    燕淇點頭,示意太監將人帶走。


    楚薑婉顫抖地哭,卻不敢發出聲音來。燕修伸手將她拉起來,攬住她顫抖的身子,蹙眉問:“你叫什麽?”


    “臣妾薑婉。”


    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與九王爺是清白的,可朕不太喜歡朕的女人與別的男人走得近,你,可明白?”


    “臣妾謹記。”


    “很好。”他滿意一笑,鬆了手道,“下去準備準備,今晚過紫宸殿伺候朕。”


    待她離開,方娬才忍不住道:“皇上,您就這樣輕易放她走嗎?臣妾擔心宮裏人亂嚼舌根,說她……穢|亂後宮。”


    燕淇又重新坐下,滿不在意睨她一眼,道:“怎會?嫵兒方才不也看見她的守宮砂了嗎?”


    “臣妾是……”


    “好了,你且退下,朕與方典正還有話要說。”


    方娬心有不甘,此刻也隻能依言告退。方嫿低下頭,卻見他伸手拉自己過去,言語裏嚐不盡的高興:“你是朕的人,除了朕,沒人能欺負你。”


    “奴婢謝皇上厚愛。”


    他輕輕笑起來:“朕說過要給你出氣的。一會你去宗廟替朕監刑,不跪滿二個時辰不許他迴去。”


    方嫿應下,又僭越地道:“奴婢以為皇上會給他治個私通嬪妃的罪名。”


    燕淇輕緩笑道:“朕可不是那般無情之人,太醫說他能活到二十五歲,那朕一定讓他好好活到二十五歲。”


    蘇昀在行宮左等右等不見方嫿迴來,容止錦倒是來了。


    “她去見皇上了?”容止錦一張臉就沉了。


    蘇昀見他轉身要走,忙拉住他道:“小侯爺,您先別走,奴婢有事求您。”


    “求我?”這丫頭心氣兒可不低,容止錦一下就來了興趣。


    蘇昀笑得興奮:“奴婢想請您給舉薦舉薦,奴婢要跟太醫院的太醫學中醫去!”


    “中醫?”


    “這……就是學醫,等我學會,也能好好照顧方典正了!”她吐吐舌頭,差點忘了這裏哪有中醫西醫之分。


    容止錦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當下就帶了蘇昀去太醫院,一一給她引薦了太醫們,還說他們誰若是不願教蘇昀醫術就是不把太後放在眼裏。


    於是蘇昀如願以償地得了很多醫書藥理。


    後來她問他:“這又關太後娘娘什麽事?”


    容止錦揚起扇骨敲打在她額角,嬉笑道:“笨,不這麽說他們難免偷工減料,用太後壓著,你便能自由出入太醫院了,諒他們也不敢不盡心!”


    蘇昀摸摸額頭,也不惱怒,嘀咕道:“果然真正拚爹的時代在古代。”


    “你說什麽?”


    “啊,沒什麽,您隨意啊,奴婢要迴去潛心研習醫書了。”蘇昀揮揮手,一溜煙跑了。


    容止錦站著看了半晌,這才又抬步追上去:“蘇丫頭等等我!”他是來見方嫿的,這人還沒見著呢!


    方嫿入宗廟時,見燕修靜靜地跪在先帝的畫像麵前。聞得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微微側臉,看清來人,他的眉頭微蹙,徐徐道:“怎是你?”


    她於他身側站定:“皇上派奴婢來監刑。”


    他略一笑,卻不再說話。


    殿內靜謐得不似凡間,頭頂的盤香嫋嫋縈繞,一個時辰後,他的唿吸聲漸漸沉重,有些難以支撐了。他一手撐住了蒲團,寸寸筋骨分明,方嫿卻不能上前去扶他。門外有宮人正瞧著,看得清裏頭情形,卻未必能聽到他們說話。


    “她就那樣重要,讓您不惜替她受罰?”


    他艱澀一笑,喘息道:“她給本王的快樂,你不會明白的。”


    “那我呢?”


    一次,她在他麵前問得這樣明明白白。


    白馬寺三年,她曾無數次看著他笑,難道她就不曾給過他快樂嗎?


    心口似被人狠狠揪住的痛,額角已是涔涔冷汗,他抬眸凝望她,抬手撫上胸口,一字一句道:“我這裏,已經有了人。”


    “是她嗎?”她真是不甘心。


    他的笑容蒼白:“你已知答案,何必再問。”


    “她已是皇上的女人!”


    “不管她是誰,也不管我的心再殘缺,她就在這裏,哪裏也不會去。”


    他的氣息很弱,可每一個字都似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劃過她的心。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身上的傷痛瞬間蔓延至全身……那日元白的話分明已經那樣清楚,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總說忘了他忘了他,卻根本就做不到。


    他又緩聲道:“婉兒說昨夜曾撞見了方典正,你不要以為本王不知你做了什麽。”


    方嫿的眸華猛地一撐,他什麽意思?以為是她告密嗎?


    “我沒有!”


    他癡癡一笑,又低頭咳嗽幾聲,“有或沒有,方典正自己心裏清楚。婉兒若有事,我不會原諒你!”


    不會……原諒她?他竟是這樣看她的嗎?


    他的身子一晃,她下意識地近前,指尖尚未觸及他的手臂便見他抬手狠狠一推,力氣之大叫方嫿駭然!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手肘重重磕在冰冷地麵,加上背上的傷痛齊發,尖銳的痛蔓延上心口,她卻仍是直直望向他。


    他朝她看來一眼,再不是從前的溫和清明,竟帶了恨。


    為了楚薑婉,他竟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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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裂


    方嫿驀地一笑,強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眸華睨著他,一字一句道:“今夜楚美人侍寢。”


    他置於膝蓋的手分明是一緊,眼底淌過一絲悲哀,喃喃道:“是我害了她。”


    方嫿胸口一窒,那一個冒死給他送藥,他卻說是他害她,好一個鶼鰈情深!昔日方娬搶走袁逸禮,她單是氣憤與不甘,而如今,她嫉妒了,從未有過的嫉妒!她一心為他,他當真早已不把她放在心上,他竟還說,楚小姐就在他的心裏,哪裏也不會去……


    有眼淚泛起,她深吸了口氣,咬咬牙逼迴去丫。


    他似又念及什麽,徐徐抬眸,低語道:“看來往日情分上,你別將這裏的情況告訴她。”


    她,又是她!


    方嫿驀然收緊了纖纖十指,猝然笑道:“師叔竟這樣在乎她,那您可還記得,三年前嫿兒就說過,我想要的,誰也搶不走。”


    輕紗帷幔靜垂,燈台燭火跳動,微弱燈光映照在他消瘦身軀上,他的眸光落在她半邊側臉,沒有疤的側臉,燈芯蜿蜒,朦朧嫵媚,竟是這樣的傾國之色。他卻緩緩笑了,似哀似歎,話語微沉:“本王可不是一件物品。媲”


    她也跟著一笑,錦帕流轉在青蔥指尖:“您就不怕我跟她搶嗎?宮外的爭不到,宮裏的卻未必,莫非師叔當真以為皇上寵她是因為愛她?”


    她與他都清楚,不過是因為那一個是燕修所愛,否則燕淇如何會瞧上一眼?


    燕修的臉色更白了,她卻已別開臉去再不看他。


    今日一番話,殊不知究竟是誰傷了誰。


    可她的心卻徹底死了,往後,再不能有半分奢望。


    太監入內來告訴她時辰已到,方嫿點了點頭,淡漠吩咐:“送王爺迴去。”


    外頭進來幾個太監宮女,燕修被他們扶了出去,她沒有跟上,緩緩步出宗廟。寂靜夜裏,清風徐來。


    她往前走了幾步,赫然瞧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他就這般靜靜立著,目光似流水,傾瀉在她瘦弱的身軀上。


    他,何時來的?


    她怔怔一愣,竟忘了行禮。


    燕淇舉步過來,華美瞳眸將她整個人都映入其內,言語間似有擔憂:“怎的臉色這樣白?身上的傷還痛嗎?”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冰涼涼,竟不像是活人的手,他略一躊躇,眉宇蹙得更深。


    她沒有逃,任由他握著手,低笑道:“奴婢的傷雖痛,可心裏卻快意。”


    “哦?”他的眉梢一挑,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她笑得輕柔:“奴婢方才告訴九王爺,今夜楚美人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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