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矩,王後薨逝後要停靈二十一天,讓內外命婦和臣子們一一拜謁。


    因秦瑤身後已經沒有孩子,而名義上宮裏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所以獨孤寧,獨孤靜姝,獨孤淑慎都要晨昏定省,在靈前供香。


    除了這幾個孩子,其餘後妃都沒有得到獨孤晟的旨意,準許任何人離開自己所在的宮殿。


    三個孩子雖然年紀都不大,卻也在大人們欲言又止,閃爍不定的神色中察覺到了什麽。


    幾個孩子靠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喘,沉默著在高大的棺槨前坐了一天又一天。


    這一日獨孤晟來坤寧殿靜坐,看見三個孩子都在,便問了幾句這幾天辛不辛苦之類的話。


    獨孤寧一貫膽子大。“國君,母後再也不會醒來了嗎?為什麽大家都在哭?”


    獨孤晟摸了摸他的頭。“母後去了很遠的地方,一時迴不來了。”


    獨孤靜姝乖乖巧巧地站在一邊,拉著獨孤淑慎的手,替她把不知道什麽時候滑下來的發帶紮緊。“妹妹,你是不是又冷了?”


    獨孤淑慎看見獨孤晟聞聲而來的目光,怯怯地往獨孤靜姝身後躲。“姐姐,我怕!”


    獨孤晟衝兩人招手。“過來。”


    獨孤靜姝趴在獨孤淑慎耳邊說了句什麽,獨孤淑慎看了獨孤晟一眼,猶猶豫豫地跟著獨孤靜姝往前走了兩步,歪歪扭扭地行禮。“見過國君。”動作實在不標準。


    反觀獨孤靜姝,穩重大方,動作妥帖穩當。“見過國君!”


    “若是覺得冷,就讓宮人給你們加衣裳,別凍壞了。”說著摸了摸兩人的手,確實有些涼。


    獨孤靜姝欠身謝過,領著兩個人又迴到靈前坐下。


    獨孤晟看著幾個孩子,心裏頭覺得很安慰。卻忽然發覺少了誰。


    “重錦呢?不舒服嗎?”獨孤晟問。


    “啟稟國君,重錦殿下一直都沒有來。”


    獨孤晟皺眉巡視著四周,並沒有看見巧娘和玉娘。


    “巧娘和玉娘呢?”獨孤晟的語氣變得不太好。


    大殿裏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安靜得連唿吸聲都聽不真切。


    獨孤晟沒有再白費功夫,拔腿就往內殿走。


    在內殿盡頭的寢殿中,獨孤晟轉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人。就在這時忽然獨孤晟聽見邊上耳房裏傳來嬰孩啼哭的聲音,轉過去一看,玉娘和巧娘正一左一右守在重錦身邊。


    猛地看見獨孤晟闖進來,兩人都嚇了一跳。巧娘抱著孩子側過身子不讓獨孤晟看,玉娘擋在巧娘身前,隔絕獨孤晟探究的目光。


    獨孤晟冷眼著看兩個人瞬間變得防備的姿態。“你們兩個可真算得上是忠仆!心裏眼裏都隻有王後一個人!”


    玉娘雖然害怕得不得了,卻還是沒有退縮。“妾身不敢,不過是...不過是遵從陛下遺命罷了。”


    獨孤晟冷笑。“遵從陛下遺命?你們口口聲聲說王後去得突然且離奇,卻為何一直在她死後做出這些荒誕的行徑?王後遺命?她什麽時候給你們留下了遺命!”


    玉娘道“陛下雖走得突然,卻在臨終之前數日便交代了許多,如今妾身等自然是在按照陛下的遺命完成陛下安排妾身做的事情。”


    獨孤晟不願意和她們在這件事情上糾纏,這偏偏又繞不過這一節,“如今王後已經不在了,即便有你們說有,可除了你們兩個人,還有誰能知道?究竟是不是遺命還有待商榷!”


    玉娘迴頭看了一眼巧娘,巧娘便道“陛下早料到有今日,已經留下了手書,倘若國君有疑慮,請看。”說著從後頭遞出來一個紙卷。


    玉娘遞過來的紙卷上頭係著暗紅色的絲帶,這是唯有國君和王後才能夠使用的顏色。可這個時候獨孤盛卻一點都不想打開它,他知道秦瑤料事如神,這裏頭多半就是這麽寫的。


    神色變幻莫測的國君對於兩個自幼長在宮裏的宮人而言,自然是不小的威壓。可細想一想陛下曾說過的那些隻言片語,二人又暗暗的多了幾分底氣。


    從陛下逝世到今日,不論是宮內還是宮外發生的那些大事,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兩人想著隻要按照陛下的安排完成陛下讓他們做的事情,自然會有好的結果。


    接過紙卷之後獨孤晟並沒有急於打開,而是往前又走了兩步,將兩個人刺蝟一樣的反應看在眼裏。“無論怎樣說,重錦也是帝姬,如今王後身故,她也理應去靈前磕個頭,也不枉王後疼愛她一場。”


    “國君說得不錯,隻是重錦殿下尚且年幼,若強逼她去零錢,恐怕隻會添亂。況且陛下早有遺命,重錦殿下年幼不必守靈。”巧娘道。


    看這架勢,兩個人是一點讓開的想法都沒有,獨孤晟抽開紙卷上的絲線,匆匆的看了兩行。確實是秦瑤的字,也是她們說的這個意思,再一看落款,上個月。


    原來在那個時候她就料到了會有今天。


    即便親眼看過秦瑤冰冷僵硬的屍體,在這個瞬間,獨孤晟卻還是想出了千百種,她可能活下去的方法。有什麽人會明知前麵是死路,卻還義無反顧?獨孤晟從來不相信有這樣的人,也因此認定秦瑤是假死。


    獨孤晟沒再多說什麽,也或許他還想說什麽,隻是外頭獨孤晏催的急,他隻好暫時放下這裏,趕了出去。沒來得及留下什麽命令。


    兩人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背上已經被冷汗浸透。


    “剛才好險,國君若再多說一句,我恐怕便撐不住了!”玉娘就著衣袖去擦額上驟然冒出的汗珠。


    巧娘搖了搖懷裏的孩子,心事重重的歎了口氣,“國君不是會輕易退讓的人,一定還會再有些什麽的。快去取陛下留下的錦囊,拿來咱們好商量商量對策,不然若還有下一次可怎麽辦呀?”


    坤寧殿外獨孤晏急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等來了獨孤晟,急忙趕上前去一疊聲問“這可怎麽辦?方遠已經在城外駐紮了這麽多天,城裏頭人心惶惶,多少富戶挖著牆也要往外跑?生怕死在這裏頭,你說這還在你的計劃之內嗎?”


    方遠的按兵不動,其實在獨孤晟的預料之內,可他沒有想到秦國派來的兵馬會有三十萬之眾。


    三十萬大軍圍城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即便邊上的城鎮有意前來相助,一時半會兒也派不上用場。如今已是甕中捉鱉的形勢,真要翻盤,已經是難上加難。急得熱鍋上螞蟻一樣的獨孤晏,此時根本顧不上什麽君臣,他質問著自己的兄長,也開始後悔,為什麽要將自己扯進這趟渾水中?


    獨孤晟並沒有和他計較這些稱唿上的細枝末節,他更關心的是,方遠究竟聽命於誰?


    他的主人究竟是隱玉還是秦國的皇帝?


    獨孤晟雙手背在身後走了兩步,忽然迴頭,緊跟在身後的獨孤晏差點撞上他的背。堪堪的刹住車的獨孤晏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停了下來。


    獨孤晟用眼神示意他看天,天邊的雲朵聚集在一起,明亮而光輝,滿天的湛藍色,一點也看不出陰鬱的意思。“老天爺不會讓寡人死的這麽早。”


    即便獨孤晟看起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他並不能以此說服朝臣去支持他。守城的士兵隻有五萬人,即便獨孤晟早就借各種理由暗中調兵,如今他手上也不過十五萬士兵。還有五萬在城外。


    雖然加起來有十五萬,看著似乎能夠與城外的三十萬秦兵決一死戰,可戰場勝負從來就不是這麽算的,守城和攻城的難度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是不一樣的。


    食物已經被切斷了,城中的菜價貴得快要到天上去,要不要幾天水就會被切斷。沒吃沒喝的人怎麽可能不變得暴躁?到那時不必秦兵動手,他們就會怨恨起自己的國君,而這也許這正是方遠按兵不動的原因。


    此時旭日正東升,陽光明媚,日頭見漲。沐浴在陽光下的獨孤晟猶如神祗,美豔絕倫。


    獨孤晏看的呆了,不覺問“你真的覺得我們能贏嗎?”


    獨孤晟迴過半個身子,看著他問“你想輸嗎?”


    自然是不想輸的,這樣的戰局,若輸了命就沒了。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有許多話還沒有來得及說。


    獨孤晟直視著陽光,微微眯起眼睛,“寡人還有許多抱負尚未完成,不能死在這時候。”


    說完也不看獨孤晏的臉色,轉身就迴了坤寧殿,命人把三個孩子都送迴了寢殿,自己提著刀緩緩走進耳房。


    隻是這一迴兩個人早有防備,耳房裏空無一人。獨孤晟也不急,將刀拖在地上,嘴裏噙著笑,四處尋找。橫豎宮門已經關起來了,她們逃不出去。


    刀拖在地麵上發出的聲音非常刺耳,讓聽見的人不寒而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交出重錦,寡人饒你們一命。”


    兩人躲在帷幔後麵,不敢出聲。可獨孤晟已經越走越近。玉娘咬咬牙衝巧娘打了個手勢,不顧巧娘震驚的眼神,猛地衝了出來,向另一邊跑去。


    獨孤晟果然被這動靜吸引,提著刀跟了上去。趁此機會巧娘拚命地往另一邊跑,動作迅速地躲進了暗室。


    當看到玉娘孤身一人,兩手空空,獨孤晟就明白了,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動作輕柔地將昏睡過去的重錦放在兩重門內的床上,巧娘等在門邊,心存幻想。她咬咬牙,正準備把外側的門合上,就見外頭傳來了玉娘的慘叫聲,淒厲而短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沒有了動靜。。


    滾燙的淚水,瞬間就布滿了巧娘的整張臉,她忍痛咬牙將門合上。把一牆之隔的門外,獨孤晟憤怒的喊叫聲,全部隔絕,躲到最裏側,抱著重錦哀哀哭泣。


    獨孤晟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坤寧殿裏居然會有個密室。兩個大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這種感覺讓人很不愉快。


    可不管他找了多少人來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他什麽也沒有找到,任何一個有可能的入口都被否決。


    即便有人找到了皇後的小書房,在那裏也沒有通往密室的路。獨孤晟氣急了,令人將坤寧殿重重把守,不許除了他以外任何一個人進出。而他自己在秦瑤的靈前轉了很久,拍著棺槨罵“你可真厲害!算得這樣精準,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死了都不能放過我!”


    假若秦瑤能聽見他此時說的這兩句話,想必也是要為自己辯駁幾句,可惜她聽不見了。


    雖然獨孤晟一度氣得想要一把火燒了這裏,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秦瑤雖然已經死了,可重錦還活著。寒澤生一定會想辦法帶走重錦,不然這個人將會成為她稱帝路上最大的障礙。


    獨孤晟可不認為寒澤生是因為喜歡重錦,才要把她帶走。他也並不認為寒澤生會希望流著他血統的孩子坐上東女國的國主之位。


    獨孤晟太明白這種心理,他知道,沒有一個坐在高位上的人會願意任何人染指自己的寶座,即使這個人和自己有血緣關係。


    被圍得鐵桶一樣的坤寧殿,從這一天起成了一座真正的冷宮,沒有人煙,沒有氣息,所有的一切都歸於沉寂。


    三重門隔開的密室裏。巧娘緊緊的抱著重錦,像抱著自己的最後一線希望,抱著自己最後的一道護身符。


    暗室裏的東西已經準備了很久,吃穿不愁,裏頭的空間也很大。巧娘冷靜下來之後抱著重錦開始探索這個神秘的區域。


    她們剛才隻是在剛進門的地方,那裏有一張小床,如今看起來像是守夜的人睡的地方。


    往裏頭走,左右有耳房,房中是小廳,廳裏頭陳設簡單,隻有一張羅漢床,上頭擺著矮桌。繞過羅漢床後頭的屏風,裏頭有一間臥房,日常生活的東西一應俱全。


    左邊的耳房裏邊堆滿的吃穿用度,巧娘草草地看了一眼,足夠兩三人在這裏住上一兩個月。


    右邊的耳房分坐兩個部分,一邊沐浴,一邊淨身。


    巧娘抱著重錦在羅漢床上坐定,愣愣地看著這裏,發了一會兒呆,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出去?


    巧娘很快就認清了現實,為今之計,隻有節約糧食,等到門開的那一天,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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