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於東山,召喚著大地的黎明,繁華落盡,城中隻剩滿地淒涼。冬日的暖陽總是叫人心存向往,西北風的唿聲時而急喘,時而微歎。枝頭的麻雀依舊轉動著小腦袋,不論天寒地冷,晨出幕息循環往複。京城的街市上錦燈張掛,攤邊的商販裹著厚厚的襖子搓動著粗重的雙手,嘴裏飄著白色的霧氣,四下吆喝著。


    再過幾日便是冬至了,依照北方的習俗,扁食是少不了的。大戶人家早早差使丫鬟到市麵上割些肉來剁成臊子,和著蘿卜蔥薑剁成醬,盛放在瓦盆內,中間插一根蔥尖,放個半天時間再取出來。


    李誌今日穿著一身墨綠色的綢褂,外頭套一隻小襖,正與三房在房裏下一盤棋。柳如玉這段時間常念叨清兒,去了金陵池風縣一個多月,在那邊可還住的習慣?這般冷的天氣,有沒有凍著?李誌自從辭了官,平日裏寫寫詩作作畫,倒也過的自在。時常會迴想官途時候的種種,與當下比之,戎馬一生到頭來還是要歸於平凡的生活。


    “清兒自半月前來了一封信,至今日可是好久都沒來家書啦!不知道他現在過的怎麽樣。”柳如玉麵上眼角處添了幾尾細紋,雙目更是多了些淡淡的擔憂之色,舉著白子雙目微微往棋盤上看了些時候,撚著輕輕按下,緩緩啟了紅唇念了一句。


    “你呀,清兒這才離家一月有餘就這般念著,以後可怎麽才好?”李誌虎目含柔的微微笑了一聲,抿了一口茶。望見她眸子裏裝滿了思念,撚了一枚黑子,瞅著棋局,開口笑道:“清兒是到池風縣做縣令,說不得這一待就是個三年五載的,若你這般便想的不行,那時間久了還不得乘個小船到江南尋他去?”


    話雖是這般笑談,但是在李誌的心裏又如何不思念自己的兒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如今素荷已經嫁為人婦,素蘭性子野整天不著家門,大兒子孝忠上靈雲觀尋他師傅去了,二兒子入了羽林軍做得皇宮內的侍衛,每日倒還能迴的家,就這最小的兒子孝清最叫他喜愛,卻也走的最遠,也不知再見時候是何年何月?


    “前日裏素荷來探望,陳俊逸叫她順帶捎了些話來,是與清兒有關的。”李誌講著,眉頭微微往中間擠了擠,語氣也肅然了許多。柳如玉美眸微抬望了一眼他的麵色,又輕輕放下細細聽著。李誌頓了頓,接著說:“陳俊逸被陛下給了差事,命他尋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使西梁女國。而今年的大試清兒奪得榜首狀元,他有意讓清兒做這個兩國交和的使臣。隻是清兒剛被調任縣令一月有餘,如今召迴再去女兒國的話自然也是不大好的,眼下捎信到我這兒來一同出出主意。”


    柳如玉美眸抬起望向他,輕聲說:“清兒那邊初上任不久,民心尚且不穩,若真叫他去做這個差事,就怕再迴來的時候又得從頭再來。”


    李誌緩緩吐了口氣,接道:“這也是他和我都擔憂的事。”可是令李誌更想不通的事,朝中高德才俊何止孝清一人,怎地不派個別的才子去?難不成真的隻是因為孝清是狀元?這般解釋顯然不通,除非是聖上的暗意,隻是眼下需要一個恰當的理由將孝清調迴來。


    想到這裏,李誌眸子突然深邃了許多,若真是這樣,他也不能完全猜得透陛下的聖意。


    京城的雪下得厚,開門望一望,一腳踩下去便可沒過腳踝。皇宮深院,這是一處後宮美人的住所,一道略顯消瘦的人兒拉開房門,豔紅色的華裙趁著七分貴氣兩分柔情,一分柔弱的哀傷潛藏在眼簾之下。腳踩繡花錦鞋,入了院中,望著屋外白皚皚,伸手接了幾片天際飄來的雪花,微微抬首望著天,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著,兩行熱淚自眼角滑落,沒入寒雪飛沫當中隱了去。


    眼前浮過他的影子,也是在這雪天城下,他許她一生相伴,她許他今世相隨。就在凍河邊堆著兩個雪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他。


    女子眼角的淚水被寒冷的天凍的發涼,刺在臉上生疼,往事成煙,再也迴不去了。就在她癡念的神遊之時,背後庭廊內,一名身著金黃綢麵小襖的男人負手而來,立於門前望她高挑的倩影在雪中,舞步輕緩,紅袖飄飛,迎風而動,真是一舞傾城。男人站在門前靜靜的看著,一時不舍得去打攪她,直到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女子方才停了步。忽然身子一栽,側臥倒在了雪中。


    男人正看的出神,突然見得她倒下,麵色驚慌的大唿一聲:“瑞瀟……。”顧不得什麽身份龍尊,大步邁出朝她奔去,地上的雪實在厚的很,剛跑了兩步腳底打滑狠狠的一屁股摔坐在了雪地裏。雪幸是虛軟的初雪,這一跤摔下去好歹沒有出現傷勢,男人顧不得被人見得自己的狼狽相,爬起來衝到高瑞瀟身旁,一手環腰一手托起她的腿彎橫抱著往屋內快步走去,腳下的步子走的小心,生怕再滑倒摔了她。


    “來人呐,來人呐,快去傳太醫,快去傳太醫來,去傳竇太醫。”男人小心翼翼的把懷裏的佳人輕放在床帳內,急聲喚來門外的侍候太監,叫他去把竇太醫找來。


    “陛下,竇太醫前些時日子迴鄉探親去啦!”小太監初到陛下身邊,摸不清龍顏聖意,隻得小心翼翼的弓著身子迴稟,額上大汗淋漓,生怕陛下動怒。


    黃褂男子便是當今天子陛下李元貞,此時滿眼焦急之色,望著帳中佳人,聽得太監迴話,勃然大怒,大罵道:“除了竇太醫就沒別的太醫了嗎?快去太醫署給我找!若是高美人有個閃失,我摘了你的腦袋。”


    小太監頓時下得兩腿一哆嗦,不敢有絲毫停留,關了房門,疾步朝著太醫署走去。宮內禁止亂跑,即便是陛下著急,小太監也不敢闖了禁令,隻敢一路上加快步子,麵色焦急的到太醫署請了黃太醫前去高美人寢居。


    路經玉和宮外,正巧被出庭賞雪的憫貴妃撞見,喝停了二人,挑著秀眉,淡淡的問:“太醫署的黃太醫親自到後宮出診,又是哪位妃子得了什麽病?”薄唇勾起一抹笑意,眼中的喜色卻是濃的。


    小太監哪裏敢得罪這後宮的妃嬪,連忙拜道:“迴貴妃娘娘,是陛下急招黃太醫前去高美人房裏診治。”


    憫貴妃聽罷,眸子神色微冷了些,斜撇了二人一眼,心裏暗暗念道:又是她?而且還被陛下親自喚太醫前去給她診治,真是能討得陛下的歡心。


    “貴妃娘娘勿怪,陛下正在高美人那兒等奴才帶太醫過去,奴才就先告退了。”小太監雖然怕憫貴妃,卻也知道這天下之大唯聖意不可違,當下顧不得得不得罪憫貴妃,急忙恭聲拜請了一句。


    “哼,既然是陛下召見的,你還不快帶黃太醫過去。”冷哼一聲,語氣頗為不悅,頭也不迴的往皇後的寢宮去了。


    江南金陵池風縣內,陳鋒望著鐵籠子關著的二人,目光森冷如冰,大喝一聲:“來人,給我提幾桶水來,朝他二人給澆下去。”籠子裏關押的正是玄塵和駝背老人,雙手被漆黑的玄鐵拷鎖住,雙腿被鐵鏈捆著,被衙役用嬰兒手臂粗的鐵鏈懸空吊在牢籠中,雙腳不著地,根本無法使力。


    不一會兒,兩個衙役各提了兩大桶水趕來,應了陳鋒的吩咐,將兩大桶水給二人蒙頭倒了下去,鐵籠裏兩人渾身上下濕了個透。數九天裏,即便是江南之地也熬不住這般折磨,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玄塵和尚臉上凍得通紅一片,渾身止不住打著哆嗦,反觀駝背老人,他花白的頭發披散著,口中牙關緊咬。


    每過一個時辰,便有兩個衙役提著水來給重新澆灌下去,陳鋒雙目中不帶波動,眼神冰冷至極,大有二人不招供就迴把二人活活折磨致死的狠辣。


    “我再問你一遍,萬靈血陣在哪?劉海城又什麽時候動身?”陳鋒走到籠子前,掃過二人的臉色,嘴角勾起一絲狠厲的冷笑:“你們這般給他做狗,可未必就真能得他的一塊肉骨頭,倒不如說出來,也省得受這等生不如死的折磨。”


    玄塵和尚閉目默念經文,調動體內的靈力來抵禦寒冷。駝背老人佝僂的身子不住的打顫,他體內的靈力與普通的修士略有不同,若是不與大地接觸,很難吸取他需要的土屬性靈力,而體內的靈力早在剛才便已經被他揮霍一空,如今得不到補充,隻能用肉體硬抗這徹骨的陰寒。


    陳鋒看這二人是鐵了心的不肯說,麵色頓時更沉了,衝看守的四名衙役下了令:“一炷香一桶冰水,若是他們一個時辰不說,那就一個時辰不停,直到他們招供或者死為止。”


    “是,大人。”這四名衙役無一敢違背他的話,急忙弓手迴了一句。陳鋒到底是個尚武校尉,從六品的官職,根本不是他們能夠招惹的起的。


    整個衙門沒了縣令坐陣,如今著多事物代由修竹居士管著,倒是給百姓解決了諸多不平事。殷飛護他左右,也不敢有人造次。李孝清在縣衙的時候,諸多小事也是交由修竹居士來代為處理,跟著孝清的這段日子也有了出色的斷案能力,這些日子也未任憑衙門事多裏混亂。


    公孫雪兒強行破開桎梏重新幻化人形之後,追到枯海老和尚,尾隨進入萬靈血陣空間。望著周邊血紅色的陣圖,饒是雪兒也被眼前的一幕給徹底震驚到了,萬靈血陣果然是名不虛傳,隻是這等邪陣一直被列為道佛兩家的禁術,而今邪術再現,看來天要發生大變化了。


    枯海將霜兒平放在陣法中央的一座石棺內,蓋了棺蓋便離開了此處,雪兒化作一道白影緊跟其後也匆忙離開了此地,眼下並不是救出霜兒的最好時候,況且那座石棺裏鋪滿了珍貴的靈物藥材,想來是為了陣法能夠運轉成功而特意加入的,以便能夠讓霜兒體內的靈力達到充盈的狀態。


    若是霜兒能夠借機煉體鍛神,在這座石棺中勢必能夠事半功倍。公孫雪兒跳到洞外,身形一閃迅速遠去。接下來的幾天那枯海基本每天夜裏待些實物水果來一次,雪兒躲在暗處留意著這一幕,想來他們即便是抓到了霜兒也不能夠實施計劃,這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勢必與三日後的九星逢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公孫雪兒這些日子大多時間縮在井內暗處,經過這段時間觀察著枯海和尚的舉動,如今能夠大致確定孝清並未落入這老和尚的手裏。雪兒眼中多了一絲疑惑,仔細迴想著一切可能接觸到的人。


    池風縣遠郊的一處山頂樓院內,男子捧一本書兀自研讀,燕淑看他讀的認真,也不打擾,靜靜的將瓜果放在一邊,凝眸望著他俊俏的臉龐。這本道家經書她也大致看了些內容,但不論怎麽看都不曾讀出其中有什麽奇特的地方。


    男子麵上掛著柔和,向燕淑道了聲謝,這些日子二人就住在這座小院子裏,吃食與柴米派丫鬟下山到縣城裏換來。男子便是李孝清,隻是如今的他根本記不得自己之前是做什麽的,也一樣記不得眼前女子究竟是何人,對她說的二人是夫妻一事更是心存疑慮,若二人真的是夫妻,那日她在窗前看到自己赤條條的模樣也不該臉紅的。


    孝清傷勢未能痊愈,大半的時間都在鑽研《道玄經》,內藏的素心經修煉法決共分十三層,這些日子靜心修煉,修為也是突飛猛進,眨眼已將心法修煉到了第十層,體內的那兩顆光團依舊各自盤踞,青金色靈力與土黃色的元力按照那日在內府中參悟的方式去嚐試融合,結果發現並不如意,雖然沒有完全成功,但是在散去口訣的時候才發現二者之間出現了一顆翠金色的小米粒。


    這色澤正是那日在泥丸宮內看到的,沒想到這些天努力了這麽久,才融合出這麽一點點的本源靈力法珠。


    孝清閉目內窺,打量著兩顆巨大光團中間出現的翠金色米粒,眼中帶起濃濃的喜色,這般來看,那日再泥丸宮內參悟的融靈之法不是完全沒有用。至少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收了功法迴了神,這段時間除了修習素心經,還不斷摸索著第二章滄溟,這第二章滄溟在腦中早已背熟,隻是如今也尚未能明悟滄溟其中的深意。想來這第二章並不是單純靠打坐修行就能夠悟的通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下山走走,說不定可以找到一個契機。


    南宮燕淑剛給他沏了香茶,便聽他說想下山走走。麵色暗了暗,自從他醒來至今已經在山上度過了數日,今天冬至,若是在北方的時候是要包扁食吃的。燕淑早早的便叫丫鬟到集市上買來了食材,方才趁孝清讀經悟道的時候,親自到廚房剁了餡兒包好下了鍋,讓丫鬟看著。


    “冬至了,等吃過了扁食,我同你到山下走走吧。你記憶尚未完全恢複,行走在外切記不要真麵目示人,以防被仇人見得。”燕淑這幾日也摸清了他的脾氣,既然他心裏打定的注意,她是沒有辦法勸阻的。倒不如陪他一塊兒去,這段時間總是在山上待著也著實悶得慌。


    膳房裏的柴禾燒的旺,濃濃的炊煙飄入天際,人間煙火之氣融入九霄。不一會兒便聞得到濃濃的香味,勾的十裏的大笑生靈都抬起了小腦袋嗅著鼻子品味著這股美味。孝清出生在北方,即便是失了記憶,可是胃口還是對這口扁食有著特殊的眷戀,他這等注重禮節儀態的書生也不由的咽了兩口唾沫。


    燕淑端了兩盤餃子走出膳房,端到正屋。臉上滿懷期待的笑望著他笑道:“來嚐嚐味道怎樣,可有熟悉的味道?”


    孝清早已被它的香味勾起了饞蟲,與燕淑互讓了一番,執筷夾了一口扁食放進嘴裏,輕輕咬破薄皮,裏麵的滾燙湯汁流入口中,香味溢散開來,鮮美的味道迴味無窮,一時竟忘了灼燙。


    看著他大快朵頤的模樣,燕淑臉上多了幾分幸福的味道。


    為了這一盤扁食,她也是下足了功夫,很多食材處理的繁瑣,丫鬟拿捏不準,全靠她親自來做,足足準備了一個時辰方才備好包扁食的餡兒。和好麵,切尖擀皮兒包餡全靠她一人忙著,丫鬟做不來麵食,隻能在一旁幫襯打打下手。


    這些事情孝清自然是不曾留意的,隻覺得扁食美味,若是細分辨味道,裏頭還摻著些女子的香味。


    燕淑一並坐下,小小咬了一口,細細品著。


    縣衙內,駝背老人靈力消耗一空,經過足足三個時辰的摧殘,終於扛不住了,抖著牙關,哆哆嗦嗦求到:“你們別澆了別澆了,快給我找一隻火盆來,你們要知道什麽,我都說,我都說還不行嗎?”駝背老人本就是在劉海城的手底下吃供奉的,從未說二人有什麽交情,現在自己落得這麽個下場也不見劉海城派人來搭救,若是被他們在這麽弄下去,等不了多久自己這條老命得先搭進去了。


    輪值的衙役嘴角扯了扯嘴皮子,譏笑道:“你早說多好,非得吃盡苦頭才肯鬆口。”說罷,把剛打來的一桶水對準他潑了過去。


    駝背老人頓時大怒,剛要叫罵,眼珠一轉,又狠狠的咽迴了肚子裏。若是真的將這兩人惹不高興了,保不準還得惹一番折磨,當下忍耐才是最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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