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爵終於上前,同莫老一樣,站得筆直,抬手下壓,百姓見狀,瞬間安靜。


    溶爵掃視眼前烏央央的人頭,沉聲開口:“溶家軍,以護佑百姓為己任!”


    他語速很慢,百姓隻一臉希翼聽著,人群中,不少婦人老人,已是激動得淚流滿麵。


    卻聽溶爵繼續道:“溶家,以忠君衛國為己任!”


    百姓聽著,先是下意識點頭,而後,卻忽的意識道溶爵說了什麽。


    群情又激憤起來:“賀蘭無德,當不起溶家的忠義,太子殿下為百姓計、為蒼生計,這才是真龍天子!”


    眾人附和,都道賀蘭家當不起溶家的忠義。


    溶爵又壓了壓手,百姓沸騰之聲稍減。


    他繼續開口道:“溶家本和爾等一般,也是一介草民。得高祖皇帝信重,托付西寧軍衛,這才有了溶家第一任衛國大將軍。”


    百姓聽著,漸漸安靜下來,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倒是無人質疑。


    卻不知誰人暗中蠱惑人心,隻片刻功夫,剛安靜下來的人聲又開始泛濫。


    “高祖皇帝便是看前朝昏君無道,為保百姓揭竿而起!溶將軍將是下一個高祖皇帝,如今在這的所有人,都是從龍之人!”


    此話一出,百姓個個躍躍欲試,溶爵卻臉色冰冷,此事已無法善了,他本想勸百姓覺悟,可如今,不見血怕是不行了。


    他看著眼前男女老幼皆有的百姓,心中不忍,卻依然舉起令劍,雙目赤紅含淚。百姓既反,不管為何,他須執行皇命!


    正在他令劍快要落下,溶家軍個個紅著眼睛手握劍柄之時,莫老上前,噗通跪下,他雙目盡是濁淚,哽咽著道:


    “公子,皇帝昏庸,溶家早已沒了退路。公子…便反了吧!或可留得溶家一絲血脈,夫人已出京,將軍已下了必死之心,願與公子同赴死,保全溶家最後的忠義。


    “老朽看著公子長大,實在是不忍,老朽不忍啊!”


    說著,這垂垂老者竟在台階上邊磕頭邊嚎啕大哭起來。


    溶爵看著莫老,一臉不解之色,可片刻以後,他眼中流出血淚。


    他明白了,明白莫老此舉所為何來?如今之勢必得見血,可溶家軍以護佑百姓為責,怎可妄動殺心,他若殺戮百姓,這一生便難洗汙名。


    他欲以已之血,喚醒這被蠱惑得百姓!


    溶爵手中長劍緩緩放下,他無聲嗚咽,莫老於他,便如家中長輩,如何殺得?


    莫老見他久無動作,心下有些焦急,低聲道:“公子,老朽無憾。”


    溶爵咬牙搖頭,喃喃道:“不行,絕不行。皇帝若要鮮血,便要我溶家的吧!此生為溶家兒郎,我亦無憾!”


    說罷,他看向麵前百姓,麵帶微笑,道:“鄉親們,溶家不能負君,亦不能負百姓,溶爵身死,溶家再無傳人。


    “幽西郡府將由溶家軍接手,府庫中錢糧皆會下發,大家各自迴家,好好過日子。”


    百姓聞言,不明所以,卻聽溶爵下令:“溶家軍聽令,自此刻起,接管幽西郡府衙門,直至救災完成。救災事宜,由十個百戶一同商議。待賑災完成之後,溶家軍七四千戶所所有軍士迴啟臨,於皇宮門口長跪,向陛下請罪!”


    眾軍士聞言,皆雙目含淚,卻是大聲應是,溶爵微微一笑,莫老已是聲嘶力竭,他喃喃著:“公子,公子…”


    溶爵來到莫老身前,含淚親手扶起已泣不成聲的老者,笑著道:“莫爺爺,我沒事,你再莫要迴溶家,以你的本事,想來,小子也不必為你掛心。”


    莫老顫巍巍起身,看著溶爵,再說不出半句話。


    溶爵朝他一笑,轉身麵相百姓,抬劍往胸口刺去。


    百姓見狀大驚,才反應過來剛才溶爵不能負君,亦不能負百姓之意。


    府衙對麵房頂之上的令堯見狀,亦是大驚。他右手彈指,一枚銀色六芒星飛速離手,可溶爵箭已沒入胸膛,那六芒星打在溶爵手腕,他手中長劍再不能進,溶爵卻是依舊直直向後倒地。


    莫老見狀,撲倒在溶爵身上痛哭不止,府衙前百姓亦是哭聲一片。


    台階之上,孟泰有些惶惶,他發現那些百姓邊哭邊用怨毒的眼神看著他,不知誰大喝一聲:“是他!是那個狗官逼死了溶公子!”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孟泰之上。


    孟泰雙腿哆嗦,這迴他是真的怕了。莫老見狀,起身站在台階上,神色悲戚的道:“大家都忘了公子為何而死了嗎?公子遺願大家竟都不願完成嗎?”


    百姓聞言,也是一臉悲戚,看向孟泰雖還恨意不減,可殺意卻是蕩然無存。


    孟泰見狀,鬆了口氣,卻有溶家軍百戶長鐵青著臉,上前要求接手府衙救災事務。


    孟泰無奈,隻得答應。


    溶家軍七四千戶所千騎軍士皆脫去頭盔,個個眼中都是悲戚之中透著股狠勁兒。這樣的人,看著便讓人心尖打顫。


    莫老招唿兩個軍士,抬了溶爵下去,長劍還插在他的胸口,孟泰偷偷伸了脖子去看,隻見溶爵臉色灰白,已無半點生氣,他在心裏偷偷舒了口氣,陛下之命,終於完成了。


    溶爵被抬著下了台階,百姓自動讓出一條道路,路兩旁百姓看著溶爵遺體失聲痛哭。


    溶爵被抬迴了臨時的七四千戶所。他們才進門,一個一襲白衣的男子飛掠進門,軍士正想拔劍,卻見來人是陌山郡守楚宕派來給溶家軍帶路之人——令堯。


    令堯進門,急急抓起溶爵手腕把脈。半晌,他臉色灰敗,一臉失魂落魄模樣,道:“我令堯,從不失信於人,今天,到底是大意了!”


    說罷,他轉身飛掠了出去。


    他走後,溶爵胸口長劍被拔出,他遺體被放入一個臨時製備的梓木棺材之中,莫老又著人先行往啟臨送信,又安排人手護送溶爵遺體迴家。


    監軍王保一直跟在溶爵身後,他上前看著溶爵已無聲息的軀體,喃喃著:“咱家苦,咱家隻是想別再那麽苦。可溶千戶,咱家佩服您,咱家永遠也成不了您那樣的人…”


    莫老在旁守著,道:“監軍還要留在幽西監督溶家軍軍士行事,溶家軍所行之事,你皆可稟告皇帝,無人會攔你。”


    他頓了頓,似乎是已再提不起一點神氣,眼淚不覺又流了出來,他喃喃道:“老朽要送公子迴家,孩子沒了,總得迴家去入了祖宗詞堂吧?”


    監軍王保不知為何,失魂落魄又去寫他的奏折去了,隻是今次這折子,寫壞了五六封,卻還未寫好。


    逍遙閣內,令堯沉臉枯坐堂上,下屬見他模樣皆是不解,這閣主性子樂天豁達、最是通透,從未見何人何事能讓他愁眉不展過。


    半晌令堯下令,逍遙閣沿途暗中護送溶爵棺槨迴啟臨。


    這命令又是讓一眾屬下驚掉大牙,隻因令堯向來不屑這些身後之事,總說他日他死後,將他投入幽藍江喂魚便罷,千萬別搞什麽喪禮膈應人。


    與此同時,恭王府派出的九霄已在火速趕往啟臨的路上。


    數封奏折,不知多少秘信也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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