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秦曼初出院


    小九定了東城最高檔的酒店,租一個月,請了保潔全麵打掃了一遍,換了新的床單被子。


    “你折騰這些幹嘛”


    “醫生說了,小月子也得好好養!”


    秦曼初笑了笑:“你真好”,歪頭靠她肩頭,在床邊坐著。


    夕陽灑落,天空暖融融的,凜冬要結束了。


    “咱倆過一輩子得了”


    “行啊,晚上吃什麽”


    話剛落,敲門聲響起來


    小九開門:“飯來了”


    李承左右提著兩個大袋子,邊走邊問:“我給你發的那個卷子你看了嗎?英語我實在是搞不來。”


    休息一個月,時間太長了,小九要照顧她,不能替她去上課,思來想去,就找李承了。


    想法是小九提的,秦曼初同意的,她確實有私心,李承對她,她能感覺出來,懷孕流產對一個單身的女人來說,不光彩。她想,李承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看了”,起身,準備過去吃飯


    李承突然指她,命令一聲:“別動”


    “啊?”


    “你就在床上吃”


    “不用吧”


    倆人同聲再次命令:“用!”


    李承買了兩份飯,一份秦曼初的,他專門定的月子餐,極其清淡


    一份他和小九吃的,毛血旺……


    秦曼初不情願地喝著白慘慘的雞湯,啃著白慘慘地雞肉,再夾一個綠油油的西蘭花,聞著對麵的香辣味兒,心情瞬間低落


    “要不要懸差這麽大啊”


    “忍忍吧乖乖”


    “你倆為什麽不忍,我們一起健康飲食不好嘛?”


    小九不說話了,李承也不說話了,後麵不管秦曼初說什麽,倆人都聽不見了。


    老爺子的後事大操大辦整整一個月,沈嘉行一萬個沒耐心,但老爺子的人情往來他作為繼承人,不得不接,還得親力親為。


    “嘉行,接下來什麽想法?”問話的人是陸子雲的爺爺,打小,就喜歡他,每次和老爺子下棋,都要問一句能不能換孫子養養。


    “您看我每天在這兒從早陪到晚,哪有有功夫想”


    沈嘉行難得抽空迴花房歇一會兒,老爺子生前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花房,被土壤和植被覆蓋的這一方空間,濃鬱又不失清淨。


    不得不說,在這裏麵看會兒破葉子,心神沉靜。


    沈嘉行站在一片繁茂的龜背前,扯下來一葉,漫不經心地一塊一塊揪著


    陸子雲翹腿,剝了個花生,扔嘴裏,瞥了眼他爺爺:“你還想從他嘴裏套話”


    “我套什麽話!沒事兒就滾出去替他應酬去!”


    “我怎麽沒事兒,這不在這兒忙著喝茶吃花生呢”


    沈嘉行轉身,綠意正生的葉子碎屑堆積在腳邊,他往茶桌那兒走,無情踩上去,神色冷漠。


    給陸老爺子斟茶,隨後,坐下來,和陸子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廢話。


    歐陽曦過來喊他,檢察院的老鄭找他搓牌,說完,便和陸老爺子打招唿,臉轉到陸子雲那兒的時候


    沈嘉行起身,陸子雲也跟著起身,同時說:“免了免了,萬一你跟我說句話,再懷上我的種,我可消受不起”


    …………


    “狗崽子,胡說八道什麽!”


    歐陽曦臉色一陣青白,手撫在腹部,透亮的綠眸憤憤盯著兩人離開的背影。


    等桐園這邊結束,沈嘉行正式進公司。


    第一件事,樓頂的總裁辦公室重新裝修。


    第二件事,清理所有他二叔的狗腿子


    第三件事,公布集團的財務狀況


    當所有人掠過長篇大論,直接看到最後一行,財務統計,賬麵上,餘額為零,負債,兩個億……


    心都涼了。


    緊接著沈嘉行下通知,各部門,兩個星期內,不管你什麽職位,每人出一個項目方案,通過的,工資翻倍,不通過的,拿勞務賠償走人。


    三把火,不止在沈氏集團燒,整個蘇城的企業都處在激憤狀態。


    而被他搗毀的那些項目再次拾起來,資金缺口急鼓接踵似的,催得他喘不上一口氣,一邊談新項目,一邊補老窟窿,每天應酬應接不暇,忙的腳不沾地。


    幸而沈嘉行之前找樓西明幫忙,畫了個大餅,從公司賬上套走了三千多萬,當下的情況,非常應急。


    那陣子,張齊恍惚又迴到了剛迴國進入公司的狀態,就是一口水不喝,咖啡就煙,一幹就是昏天暗地,睜眼閉眼都是辦公桌。


    但那時候幹的心不甘情不願,憋著氣硬幹,現在不一樣,他特麽每天忙的爽飛了。


    兩個月,僅僅用時兩個月


    沈氏集團完全步入正軌。


    沈嘉行在落地窗那兒站著,襯衣西褲,背影清瘦,細看,不似從前挺拔。


    窗戶大開著,陽光斜斜灑在他的周身,漫進來的風是暖的


    春天來了。


    在這一天,終於能停下來,靜下來,巨大的空虛吞噬他,開始想她,瘋狂的想她。


    於是,他飛往海城,刻不容緩


    特意換了輛車,她沒見過的車,怕她躲,怕受不了她忽視他,怕她冷淡的樣子,怕自己失控。


    就想看看她,胖了還是瘦了,頭發長了多少,想看她,眼睛彎起來。


    然而他坐在車裏,車停她臥室的窗戶下,一眨不眨地盯了一夜,沒有她的身影,臥室也始終不曾亮起燈。


    第二天一早,便直接去了學校


    先聯係他之前賄賂的一學生,幫他關注秦曼初在學校的動態,他讓人出來,但那人隻迴了一句——沈總,我不想為不負責任的人做事,你的公司我不進了,另請高明吧


    沈嘉行臉陰


    在教學樓轉了一圈,沒看到秦曼初,還被溫夏看到了,他剛想叫她,完後,人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了。


    這幾年,時不時地給溫夏轉些錢,他沒累計過,前陣子,陸子雲給了他一張銀行卡,還附帶一張賬單,收了他多少錢,花了他多少錢,算的清清楚楚


    還說卡號她記下了,會還他錢


    他就是想當個無賴借這點由頭從她嘴裏知道秦曼初的消息,都沒機會了。


    最後還是去了校長辦公室,沙發一坐,直奔主題,三連發


    秦曼初最近怎麽樣


    有沒有又給她增加課


    適當的不要給她安排早課


    校長有點懵,脫口而出:“你不知道?”


    “什麽?”


    “她參加支教,開學就沒來”


    沈嘉行起身朝辦公桌走,眉心緊縮:“誰同意她去的?”


    “她自己申請的,本來我們安排是男老師的,她導師也勸過她了,但她執意想去…………” 說完,立馬到櫃子裏找檔案袋


    “去的哪個地方?” 沈嘉行一邊拆密封線,一邊問


    “東城,城外的東山村”


    沈嘉行快速掃了一遍她的意願書,給張齊打電話,地址告訴他,讓他查位置,完後掛斷了電話,拿著檔案袋離開。


    到門口,停了,校長剛鬆的一口氣頓時又堵上來


    他迴頭:“我記得我跟你再三強調過,她在學校的任何工作變動都要通知我。”


    校長猶豫片刻,這讓他怎麽接話,說他記得,那不是明知故犯?說他忘了,那不是不把他的話放眼裏?


    最後,實話實說:“我也是看你結婚了,就……以為你和秦老師分手了”


    他臉色更冷:“我什麽時候結婚了?”


    校長一愣,接下來,就成完美的炮灰


    “結婚證你見了?婚紗照你見了?我接親了?我發誓了?”


    “沒……”


    “什麽都沒有你敢說老子結婚了?” 火氣噌噌地往腦門衝,走的時候,恨不得把門摔出門框……


    這已經夠讓他火大了,但讓他一路飆到東城的,是張齊發來的東山村位置,和介紹。


    當時坐車裏,看著村子的幾張圖片,差點兒就心梗死過去!


    沈嘉行到目的地,空曠的山裏寂靜


    下車後,先在四周轉了一圈,然後進了教室,沒人,黑板從中間用粉筆劃分開,一半寫了首故事——早發白帝城。另一半,寫了三道應用題。


    講桌上放了兩摞本子,他拿起一本翻著,作業內容什麽都沒看,就隻看到她用紅筆畫了三朵小紅花,評了一句: 進步非常大,繼續加油哦!


    所有的作業本都翻一遍,臉上始終都帶著笑。她畫愛心,畫小紅花,寫那些很棒、哇,真厲害、的時候,嬌俏模樣仿佛就在他眼前。


    “請問你找誰?”


    沈嘉行轉頭看過去,思索幾秒,問:“金校長?”


    “對,我是,你是?”


    “我找秦曼初”


    “哦……是小秦的朋友啊” 金校長笑說:“她帶孩子們到後山畫畫去了”


    沈嘉行放下本,走過去:“她一個人?”


    他神色明顯的緊張,一眼就能看透的擔憂,金校長便解釋:“嗯。後山離得不遠,路也好走,有三個初中的小夥子,平常出去玩,都是他們幫著小秦”


    沈嘉行稍稍放心,問了秦曼初住哪,便說讓金校長去忙,不用管他。


    簡陋的磚房,非常老舊的棕色鐵門,沒鎖,他推門,屋內倒是另一番景象,白牆灰地,簡單,布置地卻非常溫馨。


    心又放下來一寸,嘴角淡淡笑著。


    整個屋子還比不上他們公寓裏的臥室大,但他看完每個角落,也花了十分鍾。


    最後停在她的書桌,抽出椅子,坐下


    左上角整齊排列三個透明的收納盒,其中一個放了滿滿當當的卡子,皮筋,另外兩個則放筆芯,彩筆,橡皮,尺子一類的學習工具。


    桌麵中間是一本初中的物理書,筆記本。他翻了幾下,她似乎又在重新學習一遍,書上畫了知識點,做公式筆記


    陰天,他坐在那兒,對著窗外,心裏出奇的安靜。


    沒過多久,外麵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越來越近,近到,門突然被推開的那一瞬,軟軟甜甜的聲音恍如隔世,他突然就怕了。


    心髒驟然衝到喉嚨,一下一下強勁地蹦跳,他緩緩轉頭,緊繃地身體隱隱顫著。


    “桃桃,你這手上怎麽弄的”


    “早上來的時候摔了一跤”


    收納櫃的方格抽屜內是秦曼初備的一些常用藥,拿棉棒沾了沾碘伏,彎下腰,拉起小手,在掌根的幾個破皮處一邊擦一邊吹:“以後再有哪裏破了,一定要及時告訴老師”


    “姐姐”


    “嗯?怎麽啦” 秦曼初站直,將棉棒扔進櫃子旁邊的垃圾桶,左手拿起碘伏瓶子,右手拿瓶蓋


    “那個叔叔是誰啊”


    秦曼初先低頭看桃桃,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轉身看向裏屋……


    隔幾步遠,他坐著,眼眶紅著


    空氣中一霎那地對視,秦曼初瞳孔震顫


    所有她拚命壓抑的情緒在那一瞬間迸發,山唿海嘯般地衝擊著她所有的意識。


    唿吸起伏著,胸口疼痛著,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婚禮現場的他,穿西服的他,迴憶開始錯亂,陪她追劇的他,給她煮麵的他,無數個日夜纏綿的他……


    失焦的瞳孔一點一點地聚攏,最終


    看清他,看清那個未曾謀麵的孩子,像他……


    轉身,他用半秒的時間追過來,從身後抱住她,背部貼緊他懷裏,他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唿吸,她動彈不了分毫。


    就這麽抱著,無聲,她哭,他也哭


    滾燙的淚砸他手臂,頸窩裏灼燒,秦曼初咬牙開口:“放開我”


    “我想你”


    “歐陽曦知道你來嗎”


    “我想你”


    秦曼初紋絲不動,喊他:“沈嘉行”


    “我不破壞你的家庭,你還不放過我嗎?”


    禁錮她的手臂一陣緊繃,她繼續說,哽咽的聲音很冷:“放開我”


    他鬆手了,隻鬆開一寸,她掙脫離開。


    沈嘉行在沙發一直坐到放學,他等了半個小時,不見她迴來,出去找了一圈,金校長告訴他,秦曼初送孩子們去了。


    “小秦每天都送孩子們下半段山”


    “走著去?”


    金校長笑說:“她說就當鍛煉身體了,孩子們放學就沒什麽事兒了,我估計她也是覺得無聊。”


    沈嘉行沿著山路走了有十來分鍾,才看到秦曼初,幾米外,她慢悠悠溜達,他觀察幾分鍾,發現她來來迴迴就在那一段兒範圍內。


    沒再繼續走,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點了根煙,看著她,陪著她


    時間挺久,太陽落在山頂後,天際隻殘留了一條弧線的光影。


    她開始往迴走的時候,沈嘉行手裏這根剛剛點上,側頭看她,冷不丁發現她已經過來,吐出的煙霧迎風又往他嘴裏灌,嗆了一口


    秦曼初低著頭,經過他,聽他陣陣咳嗽,不由得去瞥他腳邊的煙頭,零零散散至少有十來個。


    一前一後,她在前麵走,他跟在後麵,抄著兜,一大步的距離。


    秦曼初先進教室,沈嘉行站門口等,看她抱了一摞練習冊,從他身前直直走,越過他以後,拐彎往她的屋子去


    始終沒看他一眼,他盯得緊,他確定,連一抹餘光都沒有。


    秦曼初迴屋後,先燒一壺開水,咕嘟咕嘟地水沸聲擾的她心神不寧,眼睛不由自主地總想往外看,此刻,她真慶幸客廳沒有窗戶。


    泡了一桶海鮮味泡麵,準備在餐桌批改練習冊,坐下,翻開冊子,發現沒筆……


    在迴教室拿,還是到書桌拿之間猶豫不決,不管哪一種,都麵臨再次看到他的風險,最後,選擇吃完麵就洗漱睡覺。


    然而當她一切都收拾妥當,進了裏屋準備躺床上時,又發覺,她不得不去拉書桌前的小窗簾……


    於是,她先關了燈,摸著黑再去拉窗簾,心裏一直默念著不許找他,不許看他,不許找他,不許看他……念著念著,他的背影就撞進她的眼底。


    他靠著窗,天完全黑了,唯一的光點,是他指尖帶來的那一簇星火。


    秦曼初揪著簾子一角,出神地想,他又在抽煙。


    桌上的手機響起微信消息提示,清脆的一聲,秦曼初驚醒,他轉過頭的那一瞬,窗簾唰地一下,屋內屋外,他和她,徹底隔絕。


    李承發來消息,問她想吃什麽,他明天過來。


    她換了睡衣,躺下,迴他「明天周六,孩子們放假」


    「你放假嗎?」


    「放啊」


    「那我帶你到市區轉轉?超市,書店……」


    秦曼初歎氣,自從因為流產的事兒請他幫忙代課,他非但沒有按照她的想法,疏遠她,還來的越來越勤,每次都是以給孩子們送東西的借口,給她買很多吃的用的。


    這讓秦曼初非常的為難,李承多次誠心實意地幫她,她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值得信任的朋友,所以她說不出決絕的話傷害他。


    心裏正想著措辭,聽到窗外突然連續不斷的咳嗽聲,並且越來越急。


    秦曼初放下手機,下床走到書桌右側,窗簾掀開一條縫兒,太黑,看不清他,額頭使勁抵著窗戶,勉強能看到他的輪廓,彎著腰,一陣一陣的咳。


    五分鍾,這五分鍾裏,她一邊數著他咳嗽了多少聲,一邊強迫自己不要理,最終,在數到四十的時候,腳開始往外走。


    打開的門的那一刻,理智迴來一點,她想,如果他是裝的,她絕對拿樹幹子把他打走。


    但她在那兒站了十幾秒,他歪頭看她的時候,還在咳,腰漸漸彎的更厲害,手撐上膝蓋,骨節間的橘點一閃而過


    秦曼初這才看清


    她走過去,什麽也沒說,伸手就去奪他手裏的煙,沈嘉行下意識閃開胳膊:“燙著你了”


    說完,隨手扔了,直起身後踩滅。


    看她:“怎麽還不睡”


    本來就被他咳得心情不好,再聽他幹啞的嗓子說個話都費勁,就更煩躁


    皺著眉,繃著臉,數地上的煙頭:“太吵了”


    “哦,那我捂住嘴”


    說完,又咳一聲,秦曼初抬眼,同時,他捂住嘴,眼睛稍稍眯起來一點,意識到他是在笑,扭頭就走,一步之後,手腕被他拽住。


    “我想喝水”


    沒轉身,就背對他說:“你車裏沒礦泉水?”


    “沒有” 他走近她,擦過她的肩,站在她麵前:“嗓子疼”


    “你再多抽點就不疼了”


    他說:“沒抽多少”


    秦曼初窩火,甩開他的手,語氣很衝:“剛才的加上現在的,幾個小時,三十多個煙頭,這是沒多少?”


    不想看他,別過臉,過了會兒,聽他低聲說:“數的還挺清楚”


    秦曼初生著氣,沒注意聽他說什麽,等迴想著他剛才的話,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什麽。


    他又說:“一天沒吃飯了,就多抽了幾根”


    空寂的夜裏,他微弱的啞聲,和他挺不直的腰背,滿身的疲憊被無限放大


    秦曼初與他對視幾秒,挪開視線,往迴走,心口說不上來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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