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雲,韓彬在家門口等他,倆人淩晨三點過來,是想等他出來,電梯響一聲,門緩緩彈開


    倆人看過去,一愣


    “你特麽怎麽從那兒出來了”


    沈嘉行直接掠過兩人,伸手,觸密碼鎖,手不由自己的抖,在第三次因密碼錯誤,安靜的樓宇突兀響起警報。


    韓彬斜身看一眼,皺眉:“你手怎麽了”


    他還是不說話,就盯著密碼鎖,兩分鍾後,再次觸數字,這次,左手握住右手,控製,控製食指準確的輸入密碼


    ——


    十月是他們的生日月,12是她的生日,19是他的生日,某一天,在他們說開了以後的某一天,在他提了讓她等他的要求,給了她承諾之後的某一天,他出差一周,在家門口等她下班迴來,很想她,就在這兒忍不住抱著她吻,她輸的密碼,進門前說——沈嘉行,我有點相信命中注定


    讓他念9121


    他念了,跟她在一起久了,文藝潛質也被激發出來,或許她都沒想到,他當時根本都沒思考,在她耳邊翻譯的特別快——就要愛你,就是愛你,隻愛你,很愛你


    那是她全心全意依靠他,是她,也是他,最明媚,最熱烈的時光。


    陸子雲推開門,手臂橫搭上他的肩膀把人往屋裏帶,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


    紀寒在半個小時後過來,帶著歐陽曦的驗血結果。


    “hcg值不會錯,她確實懷孕了”


    “能不能查是不是他的?”


    紀寒迴:“能,但不是現在,況且,抽羊水需要她本人在場,有風險,你覺得她會做?老沈他媽能同意?”


    “那意思就沒別的辦法了?”


    紀寒看一眼站在落地窗前抽煙的沈嘉行,很不想,但不得不說的事實:“生下來”


    韓彬坐正:“你開什麽玩笑,生下來?”


    那樣沈嘉行和秦曼初絕對就真完了


    紀寒歎氣,拿掉眼鏡,揉著眉心往後靠:“沒別的辦法了”


    “手機” 沈嘉行出聲


    陸子雲把手機扔過去,屏幕亮著,沈嘉行準備撥電話的動作一頓,視線瞥了眼沙發,繼續輸電話號碼


    “過來,辦事”


    米沙一個yes sir 沒說完,就給他掛了。


    走過去坐下,手機扔陸子雲身上:“我跟你說什麽,你聽不懂是不是”


    三個人看向他,沒明白什麽意思,然後發現他是衝陸子雲的,就看陸子雲


    “托你的福,你的小姨子已經單方麵要跟我分手了”


    接著,另外兩人一前一後


    “我現在都不知道小九在哪兒”


    “韓諾住學校宿舍去了”


    “…………”


    然後,紀寒突然反應過來:“你把溫夏搞到手了?”


    “昂”


    “…………”


    沈嘉行把幾人趕走,換了家居服,迴臥室躺著,床中間,擺一大片,秦曼初的卡子,皮套,發箍,耳釘。他看著,勾著她那塊表,細細摩挲,腦袋空空的。


    遊蕩到客廳,仰靠沙發,打開電視,曆史記錄播她看的劇,一集接一集,一部接一部,哪個情節她吐槽了幾句,結尾曲她跟著哼


    他遲鈍地轉頭,身邊怎麽空空蕩蕩。


    橘黃的光線從電視機的左上角緩緩沉向右下角,幾無血色的臉靜默著,明了又暗,手腕垂在兩腿間,指間星火燃躍,灰燼一段一段散盡……


    一重又一重的霞光墜落,不知道白天還是黑夜,睡了還是沒睡,就這樣,坐著,躺著,聽著門鈴響了停,停了響


    直到米沙和張齊破門而入,坐在沙發的沈嘉行一動不動,隱在無處遁形的濃煙中,消瘦的下顎,青紫的眼眶,布滿紅絲的瞳膜


    那一瞬,張齊驚恐地認為,他是不是就那麽,走了……


    米沙提著一瓶開了口的雪碧走進來,挺挫敗的,說:“沒成”


    “歐陽曦被完全保護起來,別墅全部戒嚴,家裏一個傭人都沒有,隻有他爸媽,目前還沒有下手的機會。”


    許久


    “幾號了” 幹涸的聲線幾乎聽不清


    “三號”


    張齊敞開窗戶,冷風頃刻間撲進來,沈嘉行僵硬地轉向落地窗,霧霾填漫空蕩蕩的天,他對著深不見底的灰蒙,墜入無盡的寒冬。


    “明天婚禮上下手怎麽樣?”


    “不用了” 沈嘉行起身,眼前突黑,身子晃了晃,張齊撐住他腋下,問他幾天沒吃飯了


    閉上眼,緩解十幾秒,再睜開,瞳孔漸漸聚攏,他往臥室走,沒進去,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最後,將門闔上。


    有關她的氣息,味道,痕跡,收好,封存。


    折身往客臥走:“迴蘇城”


    秦曼初請了年假,並遞交了支教申請和意願書。


    當天下午,她接到導師的電話


    “曼初,今年的支教地點很特殊,申請書我先收著,你再考慮考慮”


    秦曼初自是清楚導師的意思,她不想自欺欺人,東城,是她沒有和沈嘉行一起去過的城市,沒有他的影子,沒有他買的房子,沒有她們生活過的痕跡。


    她不敢高看自己,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是否能正常的生活,走在街上,迴家的路,學校的路,甚至教室的最後一排,統統都是他的身影。


    衝她笑,叫她,寶。


    “老師,我想好了。”


    “曼初,山裏的條件非常艱苦,院裏是打算指定男教師的”


    “老師,請您給我這個機會,我……” 握著手機的骨節泛白,哽咽輕溢出來:“我真的很需要。”


    她能忘了他,可以做到迴憶再無波瀾,但,至少,給她時間。


    導師沉默片刻,最終答應


    元月4日


    秦曼初七點起床,刷牙,洗臉,拿著書下樓,吃早飯,姑姑做的清湯掛麵,她添了兩勺醋。


    “怎麽又看上初中的書了?”


    秦曼初放下筷子,將書反撐,說:“姑姑,奶奶,我過了年就去東城,支教。”


    “支教?怎麽好好地去外地支教?”


    秦曼初笑說:“早有打算了,之前不放心溫夏,明年她也快大三了,我就不帶她們班了”


    “支教是在什麽地方?農村?”


    “應該和咱們這兒差不多”


    她沒說,是很偏僻的一座小山村,總人數不到一百人,留守兒童就占了30個。


    “是不是學校裏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兒?”


    “沒有,就是想……做點兒有意義的事。學校指派支教是有年齡限製的,再過幾年,我就沒機會了。”


    姑姑和奶奶不再追問,隻說讓她注意安全,問她什麽時候走,她說初六。又問去多長時間,秦曼初含糊其詞,說有幾個初中的孩子,想幫他們順利完成中考。


    吃過飯,她穿上羽絨服,打算去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買幾個筆記本,她提前給那邊兒的學校負責人打過電話,了解到那些孩子什麽年齡段的都有,她需要分類做備課,盡量保證每個孩子學到該學的知識。


    路上慢悠悠溜達著,迴複工作群裏的消息,班級群裏有學生艾特她,說替她上課的老師有口音,耳朵太受折磨了。


    她笑迴一個表情包,附一句話: 好好學習。


    發完這句,下麵接著彈出一連串的消息,像複製粘貼——秦老師,我們想你啦。


    但又不像完全複製,每個人附帶的小表情都不一樣,有紅色愛心,玫瑰花,開心,委屈,大哭,抱抱之類的…………


    消息還在一直彈,秦曼初沒迴複,轉到朋友圈,無所事事地滑動屏幕,溫夏和韓諾的動態一上一下,倆人平常就是發自拍照,美甲照,美食照,她不太會仔細看,就是隨手點讚。


    現在,也是這樣,點完讚就繼續往下滑,但後知後覺怎麽好像倆人發的內容是一樣的,就又滑上去,看清,


    一人一句——煞筆,全是煞筆。


    已經在文具店門口,秦曼初先進去,買了十個筆記本,黑,藍,紅中性筆各十根,兩盒筆芯,一盒hb鉛筆,三塊橡皮,用手機掃碼,完後退出微信頁麵,迴到主屏幕,視線不經意落在微博的圖標。


    突然對溫夏的那條朋友圈生出什麽想法


    心髒倏地湧到喉嚨,手指不受控製地點開,頁麵自動刷新,第一條,歐陽曦的動態赫然入眼。


    兩張照片,一張身穿大紅色秀禾服,另一張,潔白的婚紗


    文字,是一串鏈接


    以及——沒有吃到喜糖的朋友們,就來領我們的新婚紅包吧!


    所有的字都模糊,隻有那兩個字——新婚。


    在水氳的波光裏,清晰可見。


    “美女,你的東西”


    老板出聲叫她,秦曼初急忙抬頭,動作起伏波及手指,點開了那行藍色鏈接,頁麵跳轉至直播畫麵


    白色的宴會廳,夢幻的水晶燈,中間一條長長的t台,鋪滿了白色玫瑰花瓣,從兩側架起數個圓形拱門,玫瑰花和白藍色的氣球做裝飾。


    秦曼初就在文具店外,靠牆蹲,抱著自己,手機放在腳邊,目視前方,聽著畫麵裏熱鬧的喧鬧。


    她不知道自己在聽什麽,是想聽主持人說: 請新郎走向自己的新娘,或者想聽主持人說: 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還是想聽:新郎,你願不願意


    當婚禮進行曲悠悠響起,秦曼初已經淚流滿麵,緩緩低頭,歐陽曦站在t台,笑靨如花,挽著她父親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畫麵跟著動,最後在盡頭的台子中央停止


    至此,時隔多日,她看見了他。


    黑色西服,少見的打了領帶,屏幕砸滿了她的淚,她伸手,拿起手機,用袖子,一點一點,擦幹淨他模糊的臉。


    秦曼初靜靜看著,鏡頭下的他,站在歐陽曦身旁,棱角鋒利的臉龐,麵無表情,清透的燈光照在他的周身


    整個現場都很耀眼


    她怎麽就,怎麽就覺得他黯然無光。


    在主持人拿著話筒,開始念出第一個字後,秦曼初慌亂無措地退出直播,提著裝筆本的袋子,用力的跑,在馬路,不要命地跑,一邊跑,一邊哭。


    刺耳的車輪摩擦聲,接二連三的汽笛聲,從車窗裏投出來的謾罵聲,她什麽都聽不見,隻聽得見他說他願意,隻得見自己淒愴的悲哀。


    晚七點半,李承接到小九的語音通話,問他有沒有時間,跟她迴一趟秦曼初的老家,電話裏語氣挺急,他當時正在和客戶敲定最終的設計方案,沒有問原因,隻問去哪兒接她。


    路上,他知道了沈嘉行今天結婚,也知道了,秦曼初從下午開始,就聯係不到。


    晚九點,到達秦曼初家門口,小九急躁地拉車門,李承叫住她,先問一聲:“她姑姑奶奶知道這事兒麽?”


    “不知道”


    “那你先穩情緒,再進去”


    小九驚詫,李承比她看到的,還要更細心。


    五分鍾後,倆人一起進門,好在的是,老太太已經睡下來,隻有秦曼初的姑姑在客廳看電視。


    “你們怎麽來了,也沒人提前跟我說一聲,吃飯沒?”


    小九迴:“溫夏有本書被曼初拿迴來了,她明天考試要用”


    李承順著接:“正好我迴家有點事兒,就稍她過來了”


    倆人神情自若,等秦曼初的姑姑說秦曼初在臥室,倆人便上樓。


    敲門,“曼初”,連著叫好幾聲,小九著急,又不得不壓低聲音。


    “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鬆了口氣,門打開前,李承說:“我出去一趟,等我電話,你帶她出來”


    小九點頭,門從裏麵打開,秦曼初穿著卡通睡衣,微微笑著的臉驚訝了一秒


    “你怎麽來了”


    “想你了唄”


    小九忽視她憔悴的臉蛋兒,擠進門,書桌上台燈清亮,桌沿展著書和筆記本,一支沒蓋帽的中性筆。


    “你休個假,還備課?”


    秦曼初在她身後,嗯了一聲,說了她年後要去支教的事兒。


    小九沒說什麽,心裏覺得挺好的,她願意離開海城,願意重新開始,她放心了不少。


    “吃飯了嗎?”


    小九問她:“你吃了嗎?”


    “沒吃,減肥”


    “我也沒吃,咱倆泡碗麵?”指了指台燈:“夢迴高中”


    秦曼初笑了笑:“行,你熱一壺水,我下去拿碗和麵。”


    走到門口,小九叫住她


    秦曼初迴頭:“紅燒味兒的,我知道”


    “不是” 她說:“三個人”


    “啊?”


    “我坐李承的順風車迴來的,車位費不出,飯總得管人家一頓吧”


    秦曼初微訝,隨後有些無奈:“你真別再麻煩他了,你知道我……”


    沒說完,小九催她:“知道啦知道啦,沒別的意思,快去快去,我餓死了”


    三分鍾後,秦曼初拿著碗,筷子,三包紅燒牛肉麵,三根王中王,迴到臥室,小九站窗戶那兒,打著電話,聽她低吼了句:“你再給我打電話,我立馬把你拉黑!”


    秦曼初默默收拾桌上的書,摞起來,全都放床頭櫃,把桌子向外拉了拉,小九撕開包裝袋,麵放碗裏,放調料,微信語音通話響起來。


    接通,讓李承直接上來。


    一分鍾,他雙手抄兜,站在臥室門口:“能進?”


    小九撇撇嘴:“大哥,二十一世紀” 隨後,指了指其中一個碗,用方便麵的袋子蓋著,上麵壓一雙筷子


    故意問:“要不你端著蹲門口吃?”


    李承不以為然:“我怎麽非得蹲著”


    “工人不都是那種吃飯姿勢?”


    秦曼初換了衣服,從洗手間出來,邊走邊說:“人家是設計師” ,經過門口,看向李承,笑說:“沒關係,進來吧”


    三個人湊在書桌吃泡麵,小九說真香,李承說這簡直是他的噩夢,小九講了些她們高中時候的事,李承講了些他大學的事兒,特無聊,重點全在他費了多少根鉛筆……


    倆人像是真的來串門了,秦曼初聽著,時而笑一笑。


    飯後,三人一起下樓,李承說他準備了項目,秦曼初挺好奇的,因為他看起來不像是愛玩的人。


    風箏


    蝴蝶風箏


    小九無語:“黑經半夜的,放風箏?” 虧她在經過滑雪場那次,還以為他有法子能讓秦曼初開心。


    “夜黑風高的,放風箏不好?”


    “不應該更適合偷情?”


    小九這話剛落,他手裏的蝴蝶倏地綻放,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


    接著,聽他歎聲氣:“早知道就不用費勁給它通電了”


    秦曼初:“…………”


    “你一人還想偷倆?”


    “你別瞎說了” 秦曼初拍一下小九的胳膊,一旁他慢悠悠地跟了句:“那我肯定是得選一下”


    秦曼初和小九愣了愣,小九先噗地笑出聲,然後秦曼初莫名也跟著笑起來。


    風吹起她的頭發,旖麗的光在她嫣然的笑臉


    李承放任自己,肆無忌憚地欣賞五秒。


    漆黑的夜空,三隻絢麗的蝴蝶隨風飛舞,漆黑的田間公路,秦曼初和小九跑著,大聲笑著。


    “感覺怎麽樣?”


    “什麽?” 秦曼初仰著頭,望著天空。


    “夜黑風高……”


    秦曼初唰得扭頭看他,李承抱臂,自然的與她對視,繼續說:“放風箏”


    給秦曼初嚇得不輕,他看在眼裏


    小九舉著手機,夜間前置拍照模式,她在左,秦曼初在中間,李承在右,她沒做任何提示,就在那兩個人望著同一片天空時,她按下確認鍵。


    然後把鏡頭調後置,聚焦夜空,定格兩隻距離不太遠的蝴蝶。


    發朋友圈——蝴蝶不懼黑暗。


    幾乎是她發圈的下一秒,溫夏和韓諾就給了評論


    「為什麽李承哥哥隻帶你們玩,不帶我們玩!」


    「在線求承哥哥的微信,求帶放風箏,發光的那種!」


    沈嘉行在那場獨角戲的婚禮中,以事不關己的姿態,出席十分鍾,離開後便去了醫院。


    老爺子昏睡了八個小時,他就在床邊坐了八個小時,西服外套扔在地上,領帶鬆懈,襯衣領子立著,開兩顆扣子


    長腿微曲敞開,靠著椅背,一根一根,一盒一盒,抽了八個小時的煙。


    沒開窗,沒開新風


    老爺子睜開眼的那一瞬,觸目皆是渾白的煙霧繚繞。


    “結婚的日子,你不在家,跑我這兒禍害”


    伸手,食指勾起櫃麵上的紅色袋子,放老爺子手邊:“給您送喜糖”


    嗓子徹底報廢了,用力咳幾聲,才問:“吃不吃?”


    老爺子沒力氣瞪他,隻能歎氣:“我能吃?”


    “哦” 沈嘉行隨手就鬆開煙頭,掉進腳邊的一片灰燼與煙蒂之中,分不清哪個是,一腳踩上去:“很惡心,不吃算了”


    過一陣兒,老爺子突然問:“怨我?”


    “沒有” 他迴答,發不出聲音,形同啞語。


    老爺子看他那副丟了魂的喪氣樣就躥火,卯著勁兒聲調高了高:“離近點兒!”


    ‘呲啦’一聲,他拉著椅子靠床沿。


    “一個女人就能把你搞成這樣?家業我能放心給你?”


    沈嘉行垂著頭,冷笑了一聲


    “你以為我為什麽坐這兒?為了你那快破產的家業?”


    手腕在腿上搭著,抖了抖煙灰:“這兒安靜。”


    “那個女老師多大脾氣?”


    “沒脾氣,就是不稀罕,你們看的比命還重的沈氏集團四個字兒,人家不稀罕。”


    老爺子哼一聲:“下一步什麽打算?把樓也給我拆了?”


    沈嘉行抬頭,無聲和老爺子對視幾秒,神情厭倦:“爺爺,我有時候真琢磨不透你怎麽想的。但現在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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