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大海牽了馬,從紫霞山莊離開,一路往京中馳去。


    馬兒在尚書府的門口停下,塗大海一路進去,拜見了孟尚書:“老師,學生有難,請老師做主。”遂將昨晚廣玉公主如何擄走妻女,私用行罰虐待之事,告知了孟尚書。隻不過,掩去了阿俊對廣玉公主所做的事。


    孟尚書聽罷,從鼻子裏噴出來一聲重重的冷哼:“欺人太甚!”


    塗大海低了頭,並不言語。然而眉眼間的氣憤、惱怒、懊悔還有委屈,卻是表露無遺。


    “你欲如何?”孟尚書抬手捋了捋胡須,抬眼看向塗大海問道。


    塗大海抿了抿唇,堅定地道:“學生要——以絕後患!”


    任是誰,被這般騷擾,長達十數年,也不會忍得下去。孟尚書微微點頭,蒼老的雙目中,迸出睿智的光:“此事,要從長計議。”說罷,喚來心腹下人,吩咐幾句,道:“去將這幾位大人請來。”


    下人聽罷,立刻去了。


    “學生,有事瞞著老師。”事到如今,塗大海也不瞞著了,咬了咬牙,低聲對孟尚書說了出來:“廣玉公主,並非皇上的血脈。雲詩,才是。”


    “什麽?!”孟尚書聽到這個驚天秘聞,不由得渾身一震。


    塗大海的臉上有些慚愧:“並非刻意隱瞞老師。而是,有不得不隱瞞的理由。”便將當年未盡的事,一一道來。


    那年的賞花宴上,永興帝給塗大海與雲詩慶功,並問兩人求什麽獎賞。塗大海與雲詩暗暗表明身份,竟是前世舊識,便由塗大海求了婚事。


    永興帝暗中遣人問過雲詩,雲詩自是應了——做廣玉公主這個喜怒無常的瘋子的婢女,還是嫁給前世舊識翻身做主,自然選擇後者。永興帝見郎才女貌,互相欣賞,也樂得成全,便當場賜了婚。


    誰知,事後廣玉公主卻頻頻作妖。幾次三番,找塗大海和雲詩的麻煩。次數久了,兩人都很不耐煩,便由塗大海暗暗向永興帝透露幾句,希望永興帝管教一下廣玉公主,別太過分。永興帝知道後,頗覺沒麵子,便叫了廣玉公主管教一番。


    如果廣玉公主肯聽,便也沒後來的事了。偏偏她口裏應了,暗地裏卻變本加厲。終於,雲詩忍不住了,親自求見永興帝,將身世的秘密爆了出來。


    原來,這副身軀,才是真正的廣玉公主。竟是英國公府的三房夫人陳氏,從中作梗,做了狸貓換太子之事。


    陳氏出閣之前,乃是豫國公府的庶出小姐,自小與嫡姐不睦。後來嫡姐進宮做了靜妃,陳氏嫁給豫國公府三房不成器的庶子,這份仇怨便暗中發酵。


    終於,靜妃與陳氏一同懷孕,竟連生產也是同一日。陳氏從中差遣,調換了自己的女兒和公主。並將調換來的真正的公主,養在莊子上,自己對外則宣布,生下死胎。


    雲詩自小在莊子上長大,略長幾年,便被陳氏調到身邊,嚴格教訓。長大後送進宮,給廣玉公主做婢女。廣玉公主脾氣不好,對雲詩非打即罵,終於有一次,雲詩的腦袋受了傷,昏死過去。


    便是這一迴,雲詩穿越而來。恰巧,聽到陳氏無意中吐露的秘密。她才穿越而來,勢單力微,隻將此事埋在心裏,誰也沒透露。直到嫁給塗大海,也從未想過揭穿此事。這樣一件醜聞,倘若揭穿,不知道要鬧多大的風雨。


    誰知,廣玉公主太不識趣,幾次三番作妖,令雲詩很是惱火。終於有一次,肚子裏的孩子險些被害掉,雲詩再也忍不了,進宮麵見了永興帝,將此事稟報出來。


    永興帝聽罷,震怒不已。想起廣玉公主一點兒也不像自己,更不像靜妃,無論脾氣性格還是外表長相,均無幾分相似之處,立時派人去查。


    雲詩本以為透露了身世,永興帝即便不還給她真正身份,至少也會管束廣玉公主。誰知,過了一陣,永興帝派人傳喚了她和塗大海,竟叫兩人躲著廣玉公主。


    永興帝許諾兩人,去南方躲幾年,推行水利,立下大功便給塗大海封侯,屆時廣玉公主再沒資格對兩人指手畫腳。但是,這對雲詩而言,委實是委屈了。雲詩是有些生氣的,但是她也沒法子,永興帝不向著她,她又能如何?


    便與塗大海商議了,做了計謀,金蟬脫殼。讓塗大海送女兒迴玉河村老家,兩人悄悄南下。甚至,為了給女兒保命,還給她下了毒。南下之後,兩人曆盡艱難,終於利用滿腹學識,將水利推行成功,立下大功。不成想,終於迴來,才沒幾日,又被廣玉公主迫害。


    這一迴,他們再也不會忍了。


    “此事……”聽了塗大海的敘述,孟尚書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半晌吐出一句:“暫且不要告訴幾位大臣。”


    孟尚書自從年輕時,就跟隨永興帝,數十年的君臣情誼,讓他對永興帝了解至深。倘若廣玉公主僅僅是英國公府三房所出之女,說句不好聽的,私下叫了英國公,叫他暗中處置了陳氏就是。至於廣玉公主,自然也是喂一碗毒藥,送她與陳氏一道兒見閻王。


    英國公隻會沒命地感激,絕不會有半句怨言。要知道,這等欺君之罪,足以叫英國公府坍塌泯沒。再大的功勞,也不足以抵消。隻處置陳氏和廣玉公主,乃是永興帝仁慈。


    然而,永興帝什麽也沒做,既沒處置陳氏,也沒處置廣玉公主,卻叫孟尚書嘀咕起來。這不符合永興帝的性格,其中必有隱情。


    “不論是什麽隱情,她如此殘害我們一家,我都不能放過她!”塗大海攥著拳頭說道。


    孟尚書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我自會與你做主。等其他幾位大臣來了,咱們一同商議。隻不過,暫且不提廣玉公主的身世,隻當她就是廣玉公主,來定她的罪。”說到這裏,孟尚書眯了眯眼,他要通過永興帝的反應,來猜測一些事情。


    塗大海點了點頭,應道:“學生都聽老師的。”


    不多時,幾位大臣來到,見了塗大海,先是一番安慰,然後對孟尚書說道:“你這老東西,太也瞧不起人。即便你不使人來說,我們難道就不來了?”


    同僚數十年,孟尚書的學生吃虧,幾人總不能不管的。尤其,雲詩的風評不錯,與京中的年輕夫人們大都交好。當年的事,京中幾乎無人不知。隻見廣玉公主又作妖,也覺得氣憤,都打算給塗大海撐腰。


    “哼,我不使人去說,你們從何而知?”孟尚書看著幾位老友,一臉嫌棄地道。


    幾人紛紛一臉訝異:“此事京中傳遍了,我們為何不知?”


    “什麽?!”這迴換作孟尚書詫異了,“怎麽迴事?”


    經由幾位大人迴答,孟尚書和塗大海才知道,廣玉公主抓了塗大海的妻女,殘忍折磨半宿的消息,不知從何處傳出,幾乎就在一個早晨的工夫,就傳遍了全京城。


    “究竟是誰在暗中推波助瀾?”孟尚書和塗大海對視一眼,均是心中一凜。


    此事涉及皇家顏麵,乃是極機密之事,沒幾個人知道。塗大海雖然痛恨廣玉公主,也不敢冒冒然傳播,唯恐逆了永興帝的意。究竟是怎麽傳出來的?


    “難道……”塗大海的腦中,浮現出一張紙條,上麵畫著廣玉公主府的地形,更是著重點出了密室所在。難道,是此人?


    然而,他拿出那張紙條,暗中琢磨半天,發現隻是一張普通的紙。除卻畫著的地形之外,再無其他線索。


    英國公府,三房夫人陳氏才起床,就聽到婢女說:“夫人,昨晚公主囚禁了塗大人的夫人和女兒,還用塗了毒的刑具,把塗大人的夫人的臉劃花了。”


    “胡說八道!”陳氏立刻皺起眉頭,訓斥道。


    婢女心裏委屈,便道:“京中都傳遍了,奴婢才敢稟報給夫人的。”


    陳氏對廣玉公主上心,在府裏根本不是機密,婢女也是因為如此,才將聽來的傳言學給陳氏。


    陳氏皺起眉頭,吃過飯後,便使人備轎,往廣玉公主府而去。打算見了廣玉公主,便教訓她幾句。做這樣的事,要機密一些,怎麽能傳得人盡皆知,臉麵還要不要了?


    然而,來到公主府,見到的卻是廣玉公主的頭臉都被包裹起來,隻露出來鼻子和嘴巴,連眼睛都給包起來了,頓時驚道:“發生何事?”


    待聽說廣玉公主被毀了臉,刺瞎了眼,甚至渾身大穴都被毒針刺過,日後隻怕行動不如先前便利,直是駭得雙腿一軟,倒在了身後婢女的懷裏:“怎會如此?”


    “滾出去!都滾出去!”廣玉公主渾身疼痛難忍,睡得不安穩,聽到陳氏尖銳的聲音,又煩又厭,大叫著道。


    陳氏試圖安慰,均不得法,不得不退下。出了公主府,卻沒有迴英國公府,而是沉聲說道:“進宮!”


    她要見靜妃,問一問靜妃,打算如何處置塗大海一家?膽敢害了她的女兒,她要叫塗家一家,全都生不如死!掐著手指,陳氏一臉陰沉,見了靜妃。


    十多年前,靜妃便開始禮佛,等閑不見人。這一迴接見陳氏,也是在佛堂裏。


    “姐姐!”見了靜妃,陳氏便是一聲哽咽,掩麵哭訴起來:“玉兒被人欺負得慘啊!姐姐,你要給玉兒做主啊!”


    靜妃跪在蒲團上,停止撚動佛珠,轉頭看向自己的庶妹。


    陳氏今天仍舊是穿得一身大紅,臉上塗了濃妝,生生將她寡淡的五官,塗出了一絲威勢與豔光。然而,經由她這一哭,什麽美感都沒了。


    這個庶妹,過了這麽多年,還是哭得這麽難看。靜妃微微抬眉,開口問道:“發生何事?”


    將近五十歲的人,聲音卻不見半絲蒼老,依然如年輕婦人一般,柔婉悅耳。陳氏忍不住掐了掐手心,眼裏閃過一絲嫉妒,止了哭聲,捏著細細的嗓子說道:“玉兒被人欺負慘了!”


    便將公主府裏發生的事,顛倒黑白,說了一番:“玉兒本是好心好意請她們吃頓便飯,誰知她們心思歹毒,帶了劇毒器具,傷了玉兒!姐姐,玉兒好可憐啊,嗚嗚……”


    陳氏跪在一旁的蒲團上,低頭哽咽著,不停拭淚。本以為靜妃會勃然大怒,為廣玉公主出頭。誰知過了半晌,不見靜妃動靜,不由止了哽咽,抬起頭來。卻見靜妃定定地看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不帶半絲情緒。


    “姐姐?”陳氏愣了一下,試探喚道。


    靜妃卻忽然笑了,她生得美,保養又好,近五十歲的人,看起來也才三十出頭。乍然一笑,猶如牡丹花開,雍容華貴:“陳思蘭,你總不會以為,我還被你蒙在鼓裏?”


    陳思蘭是陳氏的閨名。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法,讓陳氏怔了一下,心中驟然一沉:“姐姐,你在說什麽?”


    “那個醜八怪,究竟是誰肚皮裏爬出來的,你還當我不知道?”靜妃輕挑眉頭,目光一片冷意:“有今日之果,乃是她的報應!”


    一字一句,猶如珍珠落地,叮叮咚咚,餘音不絕。


    “我吃齋念佛十三年,等的便是這一日。”靜妃說罷,雙手捧住佛珠,護在胸前,向佛祖行了一禮,“我佛慈悲,善惡到頭終有報。”


    陳氏聞言,已經是驚得雙目大睜,極不雅觀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靜妃,說不出話來。


    “來人,將陳夫人請出去!”靜妃揚聲說道,等婢女將陳氏拖走,她握著佛珠看向前麵佛像,緩緩站起身來,“欺我之人,必下阿鼻地獄!”


    永興帝一夜沒睡。躺在龍床上,闔上眼睛,便覺腦袋嗡嗡響。一張張麵孔,在腦中浮現,一遍又一遍。


    “朕真是老了。”天亮之時,永興帝睜開酸澀的眼睛,疲憊地歎了一聲。


    若是他年輕二十歲,何至於為這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愁得一夜未眠?


    “公主府裏可有消息傳來?”永興帝一邊由著太監服侍穿衣,一邊沉聲問道。


    太監低聲說道:“公主身邊的幾名婢女,偷了金銀財寶,爬牆愈逃,被侍衛用箭射死。”


    “嗯。”永興帝點了點頭,眼睛閃了閃,心下微鬆,口裏卻歎了一口氣:“臨老也沒有好日子過。”


    太監這迴不敢出聲。服侍永興帝吃過早飯,準備出去走走,卻聽一個宮人傳話:“皇上,靜妃娘娘求見。”


    “宣。”永興帝愣了愣,思索片刻,對宮人揮了揮手。


    不多時,靜妃走進來。她已經換下佛堂中的素淨裝扮,穿著一身黑色曳地長裙,上繡滿粉色團花,一頭烏黑秀發,不見半絲斑白,用幾根金步搖挽在腦後,蓮步行來,端的是美豔動人。


    許多年沒有見到靜妃這般模樣的永興帝,不由得看愣了,直到靜妃走到身前行禮,才緩緩抬手:“愛妃平身。”


    “皇上,廣玉公主與塗家的事,妾身聽說了。”靜妃開門見山,絲毫不拐彎抹角,“皇上意欲如何處置?”


    永興帝的眼神頓時沉下來。


    當年的事,沒有瞞過靜妃。他花了好一番力氣,也沒能說服她。等到塗大海與雲詩離京,靜妃便自請建佛堂,退隱後宮。這一賭氣,便是十三年過去了。


    永興帝還想生氣,卻發現已經生不起來。他已經老了,沒力氣跟她生氣了。


    “將……她,下半生囚禁。”永興帝低聲說道。


    靜妃抬了抬眉:“她已經毀了,再不能對詩兒不利。但是,她身後的人呢?”


    永興帝的臉色沉下來,忽然歎了口氣。他若是年輕二十歲,何至於如此為難。宮人都下去了,隻有他和靜妃兩人在殿內。此時頭疼欲裂,也沒人給他揉。永興帝向後倚在靠背上,自己揉著腦袋,啞聲說道:“將陳氏一並處死。”


    靜妃冷笑一聲:“等了十三年,就等來這樣的結果?若是十三年前,便將她囚禁,將陳氏處死,如何會有今日的麻煩?”


    永興帝不由得睜眼,又惱又怒地看著靜妃。他始終不認為,十三年前的決定是錯的。在他看來,隔開廣玉公主和塗大海夫婦,才是最平靜恰當的方法。何況,給塗大海封侯,雲詩成為侯夫人,也算是補償了。


    “這一迴,還涉及了肅王府,比當年又多牽扯一方。”靜妃清冷的聲音說道,“塗大海對詩兒情深意重,這件事必不肯罷休。孟老大人是他的老師,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加上肅王府,豫國公府,英國公府……”


    說到這裏,便止住了。藏了半句,沒有問出來:“皇上,你後悔嗎?”


    靜妃想問永興帝,他後悔嗎?後悔當年沒有雷厲風行,處置了鳩占鵲巢的人。以至於十三年後,事情演變得更棘手。


    永興帝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蒼老的手指揉著腦袋:“你少算了一個人。”


    “這……”靜妃愣了一下,漸漸反應過來,永興帝說的是誰。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認,永興帝顧慮得有道理。


    兩人沉默下來,泰和殿內一片寂靜。


    直到宮人來傳:“孟尚書求見!”


    ------題外話------


    卡得不行,汗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悠閑田園之第一酒娘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子時無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子時無風並收藏悠閑田園之第一酒娘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