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生養他數十年,本以為母子連心,最了解阿曄的會是哀家,卻不想原來是你。


    太後苦笑著感歎,靖子午卻默默地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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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迴君府,府中氣氛清寂而凝重。領路的小廝和經過的下人,表現出來的再有驚喜好奇和熱情,反而對她充滿懼怕與疏離。


    就是他們公主的夫君啊,把他們的墨羽打得落花流水,國主還受了傷。


    澹台綰晞沒去在意,仍舊端著一國貴妃的架子,穩穩地走進東園。春桃麵無表情地領她去書房見公子。


    案前拾杯淺泯的男子一襲勝雪的華衣錦袍,恍如當年金陵城街頭初見,翩翩白衣,公子如玉。澹台甫曄擱下杯盞,朝門口看來,在白衣的映襯下,他溫潤的麵目蒼白如紙。


    忽覺喉間哽塞,澹台綰晞怔怔地站著,澹台甫曄握拳壓抑地輕咳了一下,“宸妃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在清淡疏離的話音中,澹台綰晞猛然想起此行目的。收斂了神色,手一抬,取出廣袖下的一卷黃軸。


    他既開門見山,她又何須拐彎抹角?


    “招降書?”目光在黃軸上輕輕一掠,澹台甫曄唇角微揚,勾出抹冷笑。


    澹台綰晞將黃軸放在他麵前的桌案上:“我這麽做,是為了墨羽好,以免戰爭造成更多無辜傷亡。”


    澹台甫曄攤開招降書,臉上神色迴歸冷寂。澹台綰晞徑自在一旁坐下,春桃奉茶上來,她沒喝,隻是手拿著杯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安靜的書房裏隱約有瓷器摩擦的聲響。


    “即便你我在敵對的陣營裏。也改變不了你是墨羽公主的事實。”聽到聲音,澹台綰晞抬頭看去,說話者依舊垂眼看著黃軸,“我可以對天下人下蠱毒,但絕不會這麽對你。你是我妹妹。”


    撥蓋的手一頓,“那靖辭雪呢?”


    澹台甫曄猛然抬頭,便對上了她含笑審視的眼眸。自靖辭雪離開君府以後。府中上下對絕口不提“靖辭雪”三字。他知道那是他母後下的禁口令,怕惹他牽掛,又生事端。此時再聽到那人名字。仿佛一縷清風吹過心頭,滑出幾許漣漪,再無聲無息地漾開。


    平和之中,帶著些許牽念。也僅隻是牽念。


    “她不一樣。”他垂下眼。指尖一揮,收起黃軸。


    澹台綰晞很想問他“哪裏不一樣”。隻是念想一出,便被自己壓下。這句話,早已在她心頭徘徊多年,而她想問的對象也並非眼前她的皇兄。


    “這份招降書。皇兄以為如何?”壓下心頭異樣,她迴歸正題。


    澹台甫曄直直地看向她,她亦不避讓。坦然迴望。忽覺一股自豪感升騰而起,有如此膽識的妹妹。倒真是他的福氣。隻是他說出口的話仍帶了幾許不屑。


    “彌月在攻克斕瓴後立即轉而攻向我墨羽,這樣的持續交戰,彌月大軍可還支撐的住?”澹台甫曄往後一靠,好以整暇地看著他妹妹,“彌月大軍每南下一裏,就離彌月更遠一分。如此一來,後備軍需的供應問題便越來越困難。據我所知,現下彌月軍營糧草拮據,士兵一個個都困乏不已。”


    被拆穿的澹台綰晞一點也不尷尬慌亂,反而更泰然,笑讚道:“皇兄的細作可真是無孔不入啊。”


    “即便如皇兄所說,那又如何呢?”話鋒一轉,她媚麗的嬌容下浮現一絲冷傲,“如今彌月大軍兵臨城下,郢城已成甕中之鱉。退得,進不得,是墨羽當下的處境。墨羽兵力如何,我想皇兄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彌月糧草補給充沛,郢城可還守得住?即便是現下強行攻打,以彌月大軍的士氣,三日內攻下郢城也不是不可能。郢城內有糧有水,這將會是我軍攻克郢城最大的動力。”


    誠如她所言,澹台甫曄很清楚三國之中墨羽兵力最弱,在攻打斕瓴時,墨羽損傷不少,而此時麵對彌月大軍,墨羽這邊莫說兵力,就連士氣也已一蹶不振。


    他揪住那一卷黃軸,越抓越緊。澹台綰晞隻靜靜地看著,等他做決定。過了半個時辰,澹台綰晞隱約猜到他的顧忌,於是說道:“皇兄不必擔心,金陵城的事絕不會再次上演!”


    他抬眸,定定望向她。似乎,連最後一抹猶疑都要抹煞了。


    而就在這時,春桃慌張地跑進來,說是太後出事了,皇妃已經請了大夫過去。澹台甫曄顧不得招降書的事,急忙趕去北園。這一趟走得匆忙,他胸口前一日才結的痂又裂開了,血水滲透雪白的衣衫,十分醒目。春桃嚇得一張臉全白,他自個卻渾然不覺。


    “太後有令,不見公主。”


    澹台甫曄聽到身後小婢不卑不亢的聲音,頓步迴頭,這才發現妹妹也隨他來到了北園,卻被婢女攔在園外。


    “本宮要進去,你還敢攔著不成?”隻一記眼神便帶有足夠的威懾力。


    小婢果然收了手,後退了一步,垂頭恭敬道:“小婢不敢。太後說了,公主若以北國貴妃身份探訪,小婢便不能攔著。”


    這話生生地讓她抬起的步子僵硬落下,她幾乎是強壓著怒氣,眼風冷颼颼地掃向婢女。眼看園內雪白的身影遠去,她咬咬牙,不情願地妥協:“那本宮在此等著。


    小婢仍是恭敬地垂首,恭敬卻不謙卑。


    ——


    其實,太後根本沒出事。她隻是聽說澹台綰晞進府了,不得已,謊稱病情加重將兒子叫來。澹台甫曄從進園子的那一刻起就猜到,母親在騙他,為的是避開皇妹。


    太後靠在床壁上,即使病情沒有加劇,但連月來的病痛折磨仍使她消瘦了許多,麵色偏暗,不複雍容。但那股子氣場仍在。在聽說了澹台綰晞的來意後,她麵色更沉重了幾分,抬起她那雙已不再清明的眼看向澹台甫曄。兒子蒼白的麵孔讓她心疼。


    “阿曄,你打算怎麽做?”


    澹台甫曄垂眼沉默。


    “你要降?”


    仍是沉默。


    靜立一旁的靖子午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母子,隱約覺得太後的話裏有著山雨欲來之勢。


    “跪下!”果然,太後怒了。


    澹台甫曄沉默地跪在床前。


    “哀家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沒骨氣的兒子!”太後不知是被自己的猜想激怒,還是因兒子的態度火上澆油。一時間激動地渾身發抖。“哀家告訴你,不能降!墨羽澹台皇室的百年基業,決計不能葬送在你我母子手裏!你去跟綰晞說。讓她盡管帶兵攻城就是,我墨羽同斕瓴一樣,寧死不降!”


    “阿曄,哀家向來以你為傲。可你為什麽讓哀家越來越失望?”他跪著沒動,太後看著他。差點氣急攻心。眼見著太後痛心疾首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靖子午急忙上前阻止勸說。


    可太後仍舊不停地捶打,根本聽不進去勸。一聲聲自我責怨,養出不孝子愧對列祖列宗。眼淚糊花了她的臉。


    “母後可知何謂‘為君之道’?”澹台甫曄抬起頭,眼帶悲愴,“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母後,兒臣不止是澹台皇室的後人。更是墨羽千萬百姓的君主。肩上所負,有家族的百年榮辱,更有千萬百姓的生計性命。墨羽臣民信我,愛我,慕我,尊我,奉我為國君,無論生死榮辱,兒臣都不可辜負!”


    靖子午一怔,卻見他麵容悲愴而堅定。太後同樣被他的話怔住,怒與怨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悲涼。


    “你真要降?”


    澹台甫曄滿目堅定:“兒臣須得以墨羽臣民為重!”


    那麽,就是以家族榮辱為輕麽?


    太後苦笑了下:“好,你要投降彌月哀家攔不住你。但哀家要你記得,你生,是澹台皇室的人,死,是澹台皇室的鬼!”


    ——


    從北園裏出來,澹台綰晞仍舊站在那裏。澹台甫曄經過時,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看向她:“招降書留下,你先迴去吧。給我三天時間。”


    澹台綰晞本就沒有留下的打算,以她現今的身份處境,君府怎還有她一席之地?


    三天麽,她等得起。


    ——


    “子午。”太後出了良久的神,終於開口輕喚。


    她拉過靖子午,淩厲迫人的威儀不再,始終拗不過兒子啊,她除了妥協還能如何?


    “西園都散了麽?”她問的,是西園裏的那些嬪妃侍妾。


    靖子午搖了搖頭:“已經給了遣散費,或走或留,便隨她們吧。”


    “快了,君府馬上就要散了,留不住的。”太後輕輕地歎了口氣,轉而問她,“珺瑤呢?”


    “珺瑤……珺瑤這幾日染了風寒。”


    “下人怎麽照看公主的?該罰!你可不能姑息啊。”


    “罰了,罰了,太後不必心急,隻是普通風寒,過幾日就沒事了。”靖子午努力安撫她的情緒。


    太後卻不說話了,盯著她久久不說話。即使沒有強大的氣勢,但就在她平靜地注視下,靖子午覺得自己的那點心思無所遁形。


    “你離府的那三個月,哀家起初很氣憤。”良久,太後再次開口,語調淡淡,卻驚得靖子午猛然抬頭。


    靖子午記得很清楚,去年九月,斕瓴國破,墨羽大軍駐紮北邊邊境,澹台甫曄舊傷發作需得迴府靜養,她便以去邊境為由去了梵心島。澹台甫曄知道了也不會阻止她,更不會拆穿,卻不想,仍是逃不出太後的法眼。


    太後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撫,“可是後來看到阿曄那個樣子,哀家開始懷疑,是不是哀家錯了,而你是對的。就在剛剛,阿曄說他寧不負墨羽臣民,哀家終於明白,你送走珺瑤是明智的。”


    “哀家生養他數十年,本以為母子連心,最了解阿曄的會是哀家,卻不想原來是你。”太後苦笑著感歎,靖子午卻默默地落了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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