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猶記映月照初雪】


    不相見,才不會不舍得。


    方婷,我不能見他。


    ——


    “之後呢?你打算如何?”慕昇那張催產藥方,問靖辭雪。


    無力輕笑,滿是無可奈何。靖辭雪知道,慕昇平靜的問話之下,是對她決定的了然。


    “謝謝你,慕昇。”靜默之後,是她的致謝。


    “不必謝我,畢竟這是國主的孩子。”沒有斕瓴國主,他慕昇絕對無法活到今日。“婷妹,你照顧好阿雪,我去采藥。”


    慕昇沒有遲疑,他將靖辭雪托福給妻子後,背上竹簍匆匆出了家門。靖辭雪撫著腹部,掌下傳來孩子清晰有力的心跳。鎮定的容顏下,是她對孩子的希冀和期盼。


    孩子,你可一定要平安。


    方婷扶她到床上休息,細心寬慰:“你別擔心,現在安胎最要緊。夫君一定能采齊藥草的。”低頭的刹那,手背落下一點冰涼。她趕緊不動聲色地背過身去,迅速地擦掉眼淚,“我去給你煲個湯,好好補補。”


    挑簾而出,她不敢迴頭。


    怎麽辦呢?她好像猜到阿雪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慕昇去了兩日也不見迴來,方婷焦急地在門外翹首以待。靖辭雪覺得愧疚,總因她的事將無辜之人連累。她素來沉默,此時更不知該如何寬慰方婷,隻得拿一件厚大衣給她披上。


    此時已至早春,三虛嶺地處偏北,仍是白茫茫一片,時常飄下大雪,數日不見停歇。


    肩頭驀然一重。方婷後頭見是靖辭雪,忙收起她的擔憂,催著靖辭雪進屋:“快進去,凍著了就不好了。”


    “方婷……”靖辭雪澀然無語。


    “我沒事。”方婷扯了扯凍得僵硬的麵頰,用力地笑,“阿雪,我想認你的孩子作義子。可以嗎?”


    靖辭雪一怔。眼眸驟然發酸。寒風撲麵,雪花沾滿她的額發。


    “怎麽都在這?快進屋裏去!”


    方婷急忙轉身,看到滿天白雪裏她的夫君戴著鬥笠。身披蓑衣,沾了一身的雪花如同雪人一般。


    “我們這就進去。”她又驚又喜,立即扶著靖辭雪進屋。


    “準備好了嗎?”慕昇進屋,摘下鬥笠和竹簍。竹簍裏滿是他冒著風雪采來的藥草。


    靖辭雪知道他是在問自己,堅定地頷首:“準備好了。就今晚吧。”


    方婷正在幫慕昇脫下蓑衣。聞言,兩人都是一愣。方婷想開口,卻見慕昇衝她微微搖頭,於是選擇了沉默。


    入夜後的三虛嶺一片漆黑。漫天白雪無聲無息地飄落。方婷端了碗飄散著苦味的藥進屋,眼睜睜看著靖辭雪鎮定自若地喝下,沒有絲毫遲疑。


    慕昇請來了三虛嶺唯一的穩婆。他們剛到門外。就聽到靖辭雪嘶聲力竭的痛唿。穩婆不敢遲疑,連忙進到最裏屋。看到靖辭雪煞白如雪的臉,她嚇了一跳,爬到床上仔細察看情況。


    “哎呀!羊水破了!快!燒水來!還有剪刀!”


    方婷沒有經驗,早急白了臉。現在穩婆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趕緊跑到屋外讓慕昇燒水,自己拿了剪刀迴屋給穩婆打下手。


    ——


    一點墨滴驟然落下,宣紙上暈染出一圈由深至淺的墨跡。


    祁詺承蹙了下眉,心頭莫名湧起一陣不安。


    “國主?”


    聽到張有風喚他,他壓下心頭異樣的情緒,抬頭對上亓官懿擔憂的眼眸,他沒表露,隻是與張有風繼續談論軍餉的問題。


    可是,心底的異樣並沒有那麽容易壓下。反而,那不安感越來越清晰。


    “傳朕命令,七日內朕要得到雪兒的下落!”張有風退下後,祁詺承對亓官懿如是說道。七日,是他最後的時限!


    ——


    白鴿撲翅飛走,眨眼間隱入漆黑的夜色。


    景璽展開紙條,迅速地看了一眼,上邊的消息已了然於心。


    這時,馬立忠進殿稟報,“啟稟國主,白軍師求見。”


    白寧深夜求見不為別的,而是他剛收到斕瓴那邊傳來的消息,斕瓴國主私下動作迅猛,已在訓練將士,籌措軍餉,想來這天下不會再太平多久了。


    對此,景璽毫無意外,天下三分已久,他同樣有一統天下之心。


    書中有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祁詺承不動作,他也早已暗中籌劃。


    “墨羽國主到哪了?”


    白寧迴道:“已經出了弦陽關。”


    澹台甫曄的心思一直表露得很鮮明。他兩次北上彌月,一次光明正大是他步步為營的尋親之旅,一次暗中探訪是為聯誼結盟共謀天下。


    景璽無法阻攔他認迴親妹,但對於結盟一事彌月並不處於劣勢的被動一方。,因此他並未一口答應,而是留了迴旋餘地。


    一旦斕瓴出兵,必先將矛頭直指兵力最為薄弱的墨羽。澹台甫曄自然要借著其妹的關係尋求彌月的幫助。但倘若現在就結盟,無疑是直接與斕瓴宣戰。景璽顧及著遠在三虛嶺的女子,他想為她盡量爭取安穩的日子。


    ——


    哇!


    嬰兒的啼哭聲突然響起,落在寂靜安謐的三虛嶺雪夜裏顯得格外嘹亮。


    徘徊在屋外的慕昇終於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你這妹子的身子虛啊,你可得好生照顧著,現在冰天雪地的,咱們這又偏僻,容易出岔子。”穩婆出來,對慕昇說了幾句。慕昇滿口答應。


    穩婆身上染了許多血跡,看看夜色,剛過了子時,“那老身先走了,你照顧著點啊!”


    慕昇連聲道是,想要親自送穩婆迴去,被穩婆拒絕了,隻好目送著她走進飛雪裏。


    過了子夜。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婷妹?”慕昇進屋,站在布簾外,壓低嗓音輕喚。


    不時,方婷抱著個繈褓出來:“噓!阿雪睡著了。”


    慕昇點點頭,看到繈褓裏的孩子粉雕玉琢的煞是可愛,忍不住伸手去抱,方婷卻退了一步。眼神示意他站開點。


    “你身上都是冷氣。凍著孩子就不好了。”


    慕昇站開了點,還是忍不住想要看:“男的女的?”


    方婷看到他這模樣,強忍著笑:“是個男娃兒。”想起自己因受了極重的陰氣而導致無法身孕。方婷心裏不免內疚和遺憾。


    “與阿雪像嗎?”慕昇素來知道她內心鬱結所在,此時看到她垂眸的樣子,便知她心中所想,於是假裝沒看出來。轉移方婷的注意力。


    方婷會心一笑,“當然像啦。”想著慕昇身上的冷氣散得差不多了。她抱著孩子走到慕昇身邊。


    “像嗎?皺巴巴的,我沒看出來。”慕昇蹙眉。


    方婷睨了他一眼,然後認真地看著懷裏的嬌兒,說道:“你看他的鼻子和嘴巴。雖然小,可與阿雪的儼然一模一樣,長大了絕對好看。”


    “好看?”慕昇眉間的鎖痕加深。他倒是見過可以用“好看”甚至用“美”來形容的亓官懿,可私心裏。他卻是不喜歡將這些詞用在他們男子身上的。


    “對啊。”方婷隻顧低頭逗弄嬌兒,自然不知他此刻的心思,“還有這眼睛,像不像白銀盤裏的青螺黑玉?”她神色一頓,孩子的眼睛倒是不像阿雪。


    “像他父親。”慕昇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下嬌兒柔嫩的臉頰。


    方婷迴眸,對上他認真的側臉。


    “慕昇,以後,他就是我們的孩子了。”慕昇側目看來,她輕笑,溫婉如花,“不是義子,是親生孩子。”


    “好。”慕昇臉上沒有任何波動的情緒,他伸手,攬住方婷的肩頭。


    他們都猜到了靖辭雪的決定,卻沒想到,蘇醒後的靖辭雪竟決絕到連一眼都不願看自己用命換來的孩子。


    方婷沒有辦法,又心疼得厲害,隻得將孩子交給慕昇,讓他抱去另一件屋子。


    “阿雪。”她輕喚,眼前女子蒼白的容顏顯得那般不真實。


    靖辭雪迴她虛弱一笑:“不相見,才不會不舍得。方婷,我不能見他。我……我就當我從未有過這個孩子……”難以抑製,兩道清淚順著她的麵頰安靜滑下。


    怎麽可能呢!天底下有哪個親生母親能做到!


    方婷捂著嘴,拚命搖頭,無聲痛哭。見靖辭雪朝自己伸手,她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我三天後就離開這裏。”


    “這怎麽行呢?你身子這麽虛弱!”方婷一聽,急了,“好歹把月子坐滿。”


    靖辭雪搖頭:“五個月,已經超出我的意料,也是他們的底線了。我若不盡早離開,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這裏。”


    “方婷,我不想瞞你,那些人裏除了要將我帶迴去的,還有的是要至我於死地。我不能置孩子和三虛嶺十餘口人的性命於不顧。隻要我出了三虛嶺,他們就會將注意力重新落迴我身上,你們就安全了。”


    知道她心意已決,不會因任何事情有所更改。方婷咬唇,問道:“那你留下一個信物。待將來孩子長大了,也好……”


    方婷話未說完,靖辭雪已然搖頭。


    “我不想孩子再重蹈我與他父親的覆轍。安穩是福,我隻希望他能一輩子平安。若有幸……”


    她神色一頓。


    若有幸他父親得知他的存在,千裏相尋?


    “罷了。”靖辭雪輕歎,執起方婷的手,“莫要讓他入宮。也無需告訴他身世,你與慕昇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望著她淚流不止卻堅定的眼眸,方婷心痛不已,將她抱住。


    “好,我答應你。阿雪,我全都答應你。但你要記得,是我要了你的孩子,不是你不要他。”


    所以,請你不要難過,不要內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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