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猶記映月照初雪】


    人命太重,“對不起”太輕。


    可這一切又與你何幹呢?說到底,你也無辜。


    ——


    洛繆瑩見沒傷著人,又想抄起手邊的東西來砸,發現該砸的幾乎已經讓她砸光了。她懊惱地坐下,不甘地喘息。


    一年前,從景樂口中得知靖辭雪身懷有孕,她惱恨不已,想著一旦靖辭雪產下一男半女,她洛繆瑩可算是永無出頭之日了。她哭著求大哥洛繆璠相助,她以為凡靈宮的那場大火之後,她生命中將再無處處壓她一籌的靖辭雪。為此,她洛府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為景樂做了嫁衣。


    她不甘心,但隻能忍著。每次午夜夢迴,想起大哥的慘死,她總是無聲而用力地哭著,被子上都是她用力抓出來的痕跡。綠繞擔心她傷著自己,忙不迭地捧起她的手細看,反得了她一巴掌,暈乎乎地站在原地不敢看她。她恨啊!除了大哥,她的傷她脆弱,她不願給任何人看。


    每當被恨意壓得出不過氣來時,她就想,還好,靖辭雪沒了!


    然而,那震驚天下人的消息是怎麽迴事?


    靖辭雪,她居然沒死?!她居然成了彌月國的皇後!又是皇後!還有素珊那個賤婢,扶搖直上做了宸妃,居然還是墨羽國流落在外的滄海遺珠!


    隻有她洛繆瑩,賭上了一切,賠上了一切,她依然隻是個貴妃,她心尖上的人從來不會對她有半刻留戀!


    祁詺承為靖辭雪在彌月掀起滔天巨浪。消息傳迴斕瓴皇城,朝臣大為震驚。而她,默默驅車,迴了洛府。自大哥走後,她自覺再無麵目見嫂嫂,從未迴來過,而那一天。她忽然很想迴家。


    杜若儀待她一如往常般疼惜。


    她問。“嫂嫂你不怪我嗎?”


    杜若儀說:“錯不在你,你大哥是心甘情願的。小妹,你是謬璠最疼愛的妹妹。也是我杜若儀最疼惜的小姑。洛府永遠是你的家,你想迴便迴,任憑外邊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洛府的大門都永遠為你敞開著。”


    迴府的第一晚。她抱著杜若儀如同抱著最疼愛她的大哥,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她昏沉沉醒來已日上三竿。杜若儀親自陪她用了早膳,然後取出一塊墨漆的令牌。


    杜若儀說,“那是你大哥留下的,如今我把它交給你。但願能夠幫到你。”


    她撫著令牌上熟悉的花紋,輕聲道謝。她從來都是知道的,洛府暗中養有一批殺手。不聽人,隻見令牌行事!


    “真是群沒用的東西!殺一個武功盡失的人都辦不到。現在連人在哪都不知道,我留著他們何用!”洛繆瑩攥緊拳頭,用力錘在茶幾上。


    “小妹莫要如此,切忌傷了自個身子。”杜若儀握上她的拳頭,與她麵對麵而坐,“你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可出不得半點差錯。生氣對胎兒不好。”


    聽杜若儀這麽一說,洛繆瑩稍稍斂了怒氣,委屈道:“我氣不過嘛,嫂嫂。你知道的,如果不是那晚國主喝醉酒,他才不會讓我懷上孩子。他眼裏,隻有靖辭雪配有他的孩子!”


    “所以,你才要更加小心啊。”杜若儀語重心長地勸,“現在滿朝文武都知你洛貴妃身懷有孕,隻要你自己保護好了,國主就算再不想要這個孩子,他都會讓你平安生產的。”


    “可是,我迴洛府都好些日了,國主他一點都不擔心我!”


    杜若儀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傻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國主心裏的隻有皇後。”


    洛繆瑩氣得落淚,轉念又想起如今傳得滿城風雨的事:“我聽說彌月柳後薨逝,連遺體都懸在封安城上以安民心。嫂嫂,你覺得這個消息可信麽?靖辭雪這次,到底有沒有死?”


    目光緊緊地鎖住杜若儀,她隻想聽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杜若儀卻沉默了,微垂的眼瞼讓她的心微涼。


    “她還活著。”沉默之後的開口,直接熄滅了她心中的點滴希望之火。


    杜若儀轉而望向門外,蕭瑟的秋風裏落葉在打轉,她凝望著,緩緩說道:“我們派去的人傳來消息說,除了彌月的禁衛軍和我們的人馬外,另有兩批黑衣人奮力保護又互為抵抗。我若猜的不假,那兩批人應是斕瓴、彌月兩國國主的心腹。彌月國主一麵派人追捕,一麵又暗中相護,可見他根本是舍不得,又豈會殺了柳後,還將她的屍身懸於封安城之上呢!”


    “另外,若消息屬實,我們的斕瓴國主怕是早已揮兵北上,兩國之間豈會有現在的安寧?”


    “那我們該怎麽辦?”洛繆瑩又急又恨,她真的想不明白,靖辭雪何以輕輕鬆鬆就得到那麽多人的深情維護,她反握上杜若儀的手,“嫂嫂,她必須死!她該死!”


    杜若儀斂起神色迴眸看她,深情凝重地點點頭:“你放心,隻要她還活著,我們的人就一定能找到。”頓了一頓後,她又道,“不過,我們得由明轉暗,暗中跟著國主的人,一旦國主找到了,我們就先下手為強!”


    “好!一切聽從嫂嫂安排!”


    杜若儀聞言輕笑,指尖勾了勾她微亂的鬢角,看她哭得通紅的雙眼,有些心疼。


    “你該迴宮了。”


    洛繆瑩一頓,“好。我聽嫂嫂的。”


    ——


    誠如杜若儀所言,即便有景璽暗中相護,但隻要靖辭雪還活在這世上,她的蹤跡終有一天會泄露出去。關於這一點,靖辭雪同樣心知肚明。


    而這一天的到來,於景璽而言是震驚而擔憂的。他沒想到,才五個月,祁詺承就已有所察覺,並且動作迅速。派出了上陽城的十一將領暗中仔細探訪。


    於靖辭雪而言,卻是毫無意外,反而覺得來得有些慢。除此之外,還有擔憂。她的孩子還在才八個月大,走也不是,留也不得,她該怎麽辦?


    沉默了許久。靖辭雪揮筆寫下一紙藥方。方婷夫婦接過。細細地看了一遍,她清冷的聲音響起。


    “這是催產的。”


    方婷夫婦大驚,抬頭。滿臉怔愕。她卻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一手撐在腰後,一手撫在隆起的腹部,原本削瘦的身形在方婷細致入微的調養下有所好轉。而那“催產”二字,似乎是她無意說出。


    “不行!這樣做太危險了!”方婷仍處於怔愕之中。最先開口否定這一做法的是她的夫君,慕昇。


    “對啊,阿雪。”方婷也勸她,“夫君說的沒錯。你身子本來就弱,現在好不容易將養迴來,萬一出了事可怎麽辦?”


    “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她垂眸,眸光落在隆起的腹部。柔和而哀傷。


    方婷急得不知所措,握上她夫君的手,求救似的將慕昇望著。慕昇先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撫,然後對靖辭雪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著急。我看到的那些在三虛嶺外徘徊的人不一定就是來找你的。即便是,他們要想找到三虛嶺的入口還尚需時日,你完全可以在此安心待產。”


    靖辭雪卻搖頭,“慕昇,你是知道我身份的。”


    慕昇沉默,方婷卻吃了一驚,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夫君。怎麽可能呢?她從未說過啊!她想開口問,而慕昇的神色已然給了她答複。


    靖辭雪看了方婷一眼,對著慕昇說道:“或許你不了解彌月國主,但斕瓴國主,你是知道的。當初他既能將你送來此地,如今他的人也不難進入三虛嶺。”


    “夫君?”見慕昇始終沉默,方婷有些慌,慕昇此刻的神色,她從未見過。


    “對不起,婷妹,我不該對你有所隱瞞。”慕昇收迴目光,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臉上浮現愧色。他的道歉之下,卻是對靖辭雪的承認。


    方婷收起怔愕之色,微笑著搖頭。生而為人,誰不是背負沉甸甸的過去呢?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聞言,方婷夫婦紛紛看向靖辭雪,卻見她撫著腹部艱難地彎腰。


    “阿雪,你這是做什麽?”方婷急了,抽迴手忙扶住靖辭雪。靖辭雪卻始終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像是在等一個人的救贖。方婷驀然有些明了,焦急地看向慕昇。


    慕昇迴了她淡淡一眼,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夫……”


    才開口,就被慕昇打斷。


    “你靖府害得我們沐家好慘啊。”慕昇望著麵前艱難彎腰的女子,麵無表情,毫無憐惜,“當年你父親殘害我沐府滿門,害我孤身一人逃亡在外,日夜躲避殺手的追殺。他可曾想過,有一天他的女兒也會像我當初那般,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所?”


    “對不起,慕昇。”來來迴迴,她能說的隻有這個。麵對慕昇的簾外停駐鮮少入內,她早想與他說著三個字。


    可是,人命太重,“對不起”太輕。


    聽聞慕昇慘重的過去,方婷益發不知所措。她真心待靖辭雪,可她同樣深愛她的夫君啊!


    “阿雪,你懷著孩子,先起來再說吧。”方婷勸不了靖辭雪,隻得看向慕昇,殷切的雙目中滿是複雜的神色,喚道,“夫君。”


    慕昇垂眸,唇角滑過一抹自嘲,然後坦然地扶了靖辭雪一把:“可這一切又與你何幹呢?說到底,你也無辜。”


    方婷感動得落淚,她的夫君,竟如此深明大義!


    靖辭雪同樣感動,就連她的親生姐姐靖子午都不能諒解,慕昇是外人卻能輕而易舉地看穿她背負著的無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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