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庭院裏的樹木大多枯萎,枯黃的葉片鋪了一地。每日,都有負責打掃的宮婢清理,然而不消片刻,又是一地枯黃。


    靖辭雪自下朝後,就一直坐在前殿裏批閱奏折。偶爾,會有小公公抱著一摞新的公文送進來,再抱起已經批閱好的奏折離開凡靈宮。


    靖辭雪批閱得很認真,就連素珊走到她身邊都沒察覺。素珊暗自歎了口氣,聽聞祁詺承墜崖的那一刻,用馨兒後來迴憶時說的話,她的臉色蒼白得比皇後昏迷時還可怕。那時,她隻有一個想法——祁詺承死了,小姐也不會活。她恨不得能生出雙翼來飛到上陽城,可是緊隨而來的是川王謀逆。馨兒勸她說,皇後會以大局為重,絕不會輕生。同時,她收到小姐的夢蝶,言辭精簡,隻是要她守住斕瓴皇宮。


    能支持小姐走到今天這步的,除了她心中對祁詺承的那份堅定的執念,素珊想不到其它。


    愛他,更要愛他所愛,包括理想和責任。


    她用手背測了測桌案上的茶盞,已經冰涼,遂示意馨兒再去換一杯。


    亓官懿來時,正巧碰上抱著滿懷公文的小太監疾步走出大殿。小太監朝他問安,他點點頭,直往殿內走去。


    “亓官,你來了。”靖辭雪頭也不抬地說道。其實,早在亓官懿踏入凡靈宮的那刻,她就已經察覺到了。自從阿承出事以後,她變得更加敏銳,周遭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雖說此時的皇宮已經風平浪靜,川王登基失敗後又恢複到往昔的態勢,大概是因為國主生死不明,所以他不好在外大肆玩樂,遂每天都避府不出。聽探子稟報說他終日和孟岩昔在樓台飲酒作樂,但隻要他不多生事端,靖辭雪便由著他去。


    “啟稟皇後娘娘,白老太醫的住處和今後的生活臣已妥善安排,皇後不必掛心。”亓官懿抱拳,微微彎腰。


    靖辭雪輕輕“嗯”了聲:“亓官,你跟隨皇上多年,覺得本宮對白府的處置可有不妥?”


    今日早朝時,靖辭雪以白祥背離斕瓴、燒毀糧草、毒害花大將軍為由,貶斥了白府。按照律法,白祥之事理該禍及全府,滿門抄斬。然而多數臣子出麵求情,其中包括左相張有風,眾臣跪求皇後念在白老太醫忠心耿耿,醫術高明,又為皇家嘔心瀝血,兢兢業業,希望能法外開恩,饒其死罪。靖辭雪思索後,下令革職,隻將其貶為庶民,其白氏子孫永不錄用。


    “白祥叛變,本該罪連親族,皇後娘娘宅心仁厚,饒過白府滿門,現今白府上下都對娘娘感激不盡。”


    可是她想要的並不是感激……


    她想要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有上陽城之戰,白府無罪,阿承還在……


    靖辭雪頓筆凝了凝神,將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摘除腦外,抬眼見亓官懿垂眸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何事?”


    亓官懿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她仍舊垂首於案前,“北方探子來報,煊王大敗迴國後,太子.黨趁其重傷奪去兵權。煊王閉府養傷,由於傷勢過重,王府中的大夫全都束手無策,隻怕撐不過這個冬天……”


    啪!


    靖辭雪聞聲抬頭,原來是素珊打翻了馨兒新泡的花茶,幸好茶水溫熱不燙,不然她的手就要被燙出水泡來了。


    “對不起娘娘,奴婢再去泡一杯。”說著,素珊垂著頭默默退出殿外,看步履,竟有些倉皇。


    馨兒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平整的眉頭上,鎖痕一閃即逝。


    “素珊今日似有些不舒服,馨兒,你去幫她。”


    馨兒迴眸對上靖辭雪似有著能看穿一切能力的雙目,道了聲“是”,離開前殿。


    亓官懿也退下了,殿內隻剩靖辭雪一人。清冷的大殿吹進來一陣秋風,桌案上的紙張被吹得窸窣作響。靖辭雪恍如失了神一般,手指僵硬地握著朱砂筆,眼眸空澀,癡癡地望著殿外被風卷到半空的枯葉。


    上陽城外,當她把長劍插進那人胸口時,她還是深深地恨著,恨不得他死。


    可當她聽到亓官懿說他恐怕撐不過今年冬天時,那一刻她的心好空,渾身犯冷。


    她愛的人,她用盡生命去守護的人,此時生死不明。


    而她恨的那人,幾番相助,即便在刀光劍影裏也舍不得傷她分毫的人,也將離世。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


    還恨嗎?靖辭雪握了握冰冷的指尖,指甲陷進肉裏,痛意漸漸明顯。冷寂的唇角緩緩彎出一個弧度,毫無溫度,淒冷無比。


    她想,她似乎還是恨他!


    入夜,漸趨深夜。


    馨兒伺候靖辭雪就寢後,途徑素珊的寢屋,見燈火還亮著,便推門而入,恰巧碰上素珊在換衣服。


    “素珊,你……”馨兒驀然停住,目光落在素珊的肩頭,準確地說是紋在素珊後肩的那朵妖魅詭異的曼陀羅花上。


    “怎麽了?”素珊拉上衣服,迴身問她。


    “哦,我是想問你怎麽還未就寢?”馨兒很快迴神,溫婉道,“你今日看似神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明日我去請太醫來瞧瞧吧。”


    素珊搖頭笑了笑,走到桌旁斟了兩杯茶,遞了杯給馨兒:“哪裏有這麽金貴?大概是多日來精神高度緊張,皇後迴來後便鬆了下來。休息幾日就好。”


    馨兒接過茶杯抿了口,她多半已經猜到白天裏素珊在皇後麵前失禮的原因。煊王確是大英雄,天下女子無不仰慕。隻可惜……


    “你有話跟我說?”見馨兒欲言又止,素珊索性替她言明。


    馨兒疑惑地望著她:“素珊,我剛看到你左肩上紋有一朵血色的曼陀羅花,可是我先前那次進來見你更衣並未見到。”


    “哦。”素珊輕輕點頭隨口應了聲,神色並無異樣,隻問,“今晚是滿月?”


    馨兒點頭。


    直到素珊閑適地喝完茶,才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胎記又不像胎記,每逢滿月當晚,子時前後,月光最盛時,它就會出現。我問過小姐,小姐說那應該是命中帶來的。”


    其實,那是她師傅伯熹仙人說的。總覺得師傅說那話時神色很是高深,不過可惜她沒來得及細究,就收到相爺的命令,與小姐離開了桑央穀。


    “這樣啊,真是神奇。”馨兒淡淡道,看天色不早,便迴了自己房間。


    與此同時,金陵城外三十裏地的白越客棧,月華如霜鋪了一地,反射出冷冷白光落在白衣男子身上,剪出一道修長的側影。


    他身後,站著一個青衣綠衫、容顏妖冶的男子和一個白紗掩麵的妙齡少女。


    “你答應公子的事都沒做好,還有臉來見公子?”說話的是那蒙麵女子。


    “朵兒。”白衣公子淡淡喚了聲,那少女便垂眸不語。


    孟岩昔卻毫無愧色,道:“之前是小人輕敵了,這次小人有必勝的把握。”


    “你先說來聽聽。”


    “靖後妄圖以女子之身掌控整個斕瓴國,小人便可要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清冷的月光下,孟岩昔露出他那冶麗卻也透著森森邪氣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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