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鮮血染汙床榻,素珊閉著眼,眉峰時不時攏起,氣息紊亂。她處於半昏迷狀態,因渾身疼痛而顯得不安和躁動。


    靖辭雪默默接過嬤嬤擰幹的帕子給素珊淨臉,小心地拭去她額上不斷冒出的汗水。


    “皇後娘娘。”陸嬤嬤輕輕喚了她一聲,手緊了緊身上的包袱,“老奴能做的就隻有這些,眼下相府倒台,但凡跟相爺沾點關係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凡靈宮奴婢是待不得了。人活著才最重要,老奴雖一把年紀了,可也想好好活著。”說完,小心地看了眼皇後臉色。


    朝堂上的風吹到後.宮,相爺沒了,凡靈宮再沒有大樹可依靠,一時間宮女太監人人自危。幾個時辰前,他們全被趕到凡靈宮外看素珊受刑,雪花飛濺,天地間似乎隻有鞭子破空而落的聲響,一記記,凜冽而殘酷。冰天雪地裏誰也不敢吭聲,甚至有幾個宮女駭得當場暈厥。


    皇上一走,凡靈宮便也散了。


    宮女太監一個個慌亂地奪門而逃,生怕下一把火就燒到自己身上。陸嬤嬤是宮裏的老人,自然懂得牆倒眾人推的道理,可當迴頭看到皇後的手抬起又落下半點不敢觸碰素珊時,她心軟了,那畢竟是她伺候了一年多的主子啊。


    往事曆曆在目,都說皇後傲慢,她卻怎麽看都覺得皇後疏離的笑意裏帶著濃重的憂傷與落寞。春逝秋來,皇後除了臥榻淺眠便是一人佇在窗前吹風聽雨,可惜煙灰色的瞳仁倒映不了任何景物。陸嬤嬤隻覺得心疼,就像奶奶心疼孫女一樣,每次她想上前給娘娘披件衣衫都會被素珊默默擋迴來,她知道娘娘不喜歡被打擾。


    娘娘有什麽錯呢?她最大的錯就是她不該是權相的女兒。央央後.宮,所有人都怕她,恨她,猜忌她,隻有素珊懂她,愛她,保護她。若是連素珊也……陸嬤嬤眉心一攏,在眾人驚詫不解的目光中折返,迴去將昏迷的素珊扶到榻上。


    人性本善,人心卻自私。皇後再好再怎麽讓人心疼,凡靈宮卻是個是非之地,動輒流血喪命。


    陸嬤嬤說:“素珊是個好姑娘,佛祖一定會保佑她平安無事。佛祖也會保佑娘娘的。”她俯身,連磕了兩個頭。


    陸嬤嬤走後,榻上的人似乎動了下。


    靖辭雪俯身,聽到素珊斷續地說:“佛祖……佛祖都是騙人的,素珊隻信自己。等素珊死後,小姐就將素珊埋在凡靈宮前,日夜守護,這樣他……他就再也不能欺負小姐惹小姐傷心了……”


    “小姐,陪、陪素珊……最後一程吧……”


    靖辭雪理了理素珊被汗黏濕的鬢發,在她手心裏劃了個“好”字,唇角淺淡地勾起。


    她在榻邊坐了很久,手中的濕帕子變得冰冷。屋裏很冷清,榻上沒有動靜,素珊不知是睡了還是昏迷。


    門一打開,冷風迎麵撲來,雪花葉順勢飄了進來,沾了靖辭雪一身。


    路上全是積雪,厚厚的一層足夠沒到腳踝。宮牆樓宇,一片寂靜的純白,樹枝承不住雪的重力,啪嗒啪嗒地落在傘麵上。


    這是靖辭雪入宮後第一次走出凡靈宮,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凝神細聽周遭的動靜。可除了落雪聲,什麽也沒有。


    她被突起的石頭絆倒,人撲在雪地上。好在出門前披了件厚大氅,雪不至於滲到衣服裏去。可是傘丟了,雪花大朵大朵地砸在她臉上,針紮一樣冰冷刺骨。


    佛祖都是騙人的。想起這句話,她自嘲一笑。


    耳邊傳來一串急促的踩雪聲,緊接著有人伸手攙她,同時為她擋去了漫天雪花。


    “娘娘。”那人喚了聲,嗓音軟軟的,很陌生。


    靖辭雪借力起來後急切地拉住對方,在那人手裏飛快地寫下三個字。忽然意識到什麽,她乍然想要鬆手,反被那人緊緊握住。


    “奴婢寧馨兒。皇後娘娘是要去太醫院麽?奴婢陪您去。”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宮女,撐一把紅色油紙傘,長得不算驚豔,卻勝在清秀可人。她一身粉色的宮裝就像是一朵開在雪地裏的桃花。


    靖辭雪抽手,退了一步,微微搖頭。


    寧馨兒卻對她無聲的拒絕恍若未見,自顧攙著她往太醫院方向走去。“奴婢知道娘娘在擔心什麽,娘娘放心,不會有事的。這會子雪大,沒人願意出來瞎溜達,不怕被人看到。頂多奴婢陪您到太醫院後立馬離開就是了。再說奴婢不過是個浣衣宮婢,就算皇上要遷怒於奴婢,後.宮這麽大,宮女又多,他不一定找得著奴婢。娘娘放心好了。”寧馨兒笑著寬慰她。


    冰天雪地裏,靖辭雪頭一次覺得心安。


    太醫院裏彌漫著濃濃的藥香味,銀絲炭烘出的暖氣夾著藥香迎麵襲來,寧馨兒吸了吸鼻子,看向那一整排冒著白熱氣的藥罐,幾名小廝在那用力煽火。


    “哪來的丫頭片子,快別吸了,這可是貴妃娘娘的安胎藥,你這一吸要是將藥的靈氣全吸走了可怎麽辦?趕緊走趕緊走。”一小廝拿著煽火的蒲扇過來哄她。


    “我……”寧馨兒明顯感覺到娘娘驟然握緊了她,靖辭雪原本白淨的臉色更顯蒼白。


    “狗兒,怎麽了?”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傳來,寧馨兒看過去,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正伏案寫著什麽,案前放著幾種藥草,他時不時地拿起一種聞聞,冥思一下又轉身拉開身後藥櫃上的一個小抽屜。


    “先生,是兩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漂亮姑娘。”狗兒恭敬地朝老太醫背影作揖,偷偷仰頭衝寧馨兒擠眉弄眼,卻換來寧馨兒一記狠厲的眼風。


    “什麽漂亮姑娘?難道皇後娘娘你也不認得?”她瞪了狗兒一眼。


    狗兒腿肚子一抖,險些栽倒。抬眼再看另一漂亮姑娘的眼睛,果然是……瞎子!


    老太醫迴頭看過來,目光涼涼地掠過她們,對狗兒說:“看你的藥去,勿與閑人交談,仔細著點火候。”


    閑人?狗兒抖眉不屑地睨了寧馨兒一眼,不過是個待廢的皇後,權相都死了還擺什麽皇後譜兒。這一想,腰杆直了,氣也順了,卻在碰上老太醫嚴厲的眼色時瞬間灰溜溜地揮著扇子去看藥。


    寧馨兒不禁在心裏罵了句“狗奴才”。


    她扶著靖辭雪往老太醫那處走去,老太醫卻恍若未見,轉身繼續看他的藥材。


    “太醫,凡靈宮的素珊姑娘重傷在身,煩請太醫移步凡靈宮前去診治。”寧馨兒屈膝行禮,言辭懇切。


    約摸半盞茶功夫,寧馨兒一直保持半蹲姿勢,老太醫才緩緩開口:“凡靈宮門檻高,老夫老眼昏花,怕是沒本事邁過去。”


    “醫者父母心,縱使素珊姑娘有不對的地方,可眼下她性命垂危,還請老先生看在她忠心為主的份上救她一命。”


    “主?何為主?”老太醫拍桌瞪她,“皇上才是斕瓴國人的主!”


    寧馨兒立即雙膝跪地,急聲道:“是,是,是!是奴婢嘴拙!皇上才是天下人的主子!”說著連磕了兩個頭。


    “好了,你也別跪著,生死有命,人活著的時候就該為自己好好謀劃。種因得果,老夫也無能為力。”老太醫暗自搖頭,眼前這位姑娘是個伶俐的丫頭,若是離開凡靈宮興許還能保住一命。


    老太醫的弦外之音寧馨兒未必聽得出來,靖辭雪卻心裏明鏡似的,她俯身攙寧馨兒起來,本就不是她的人,何苦因她遭罪。


    “娘娘!”寧馨兒驚唿,她沒想到皇後娘娘會親自扶她,“太醫……”可是她不甘心,素珊不能不救。


    靖辭雪輕輕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撫。


    她轉身向老太醫走去,咬破食指在桌案上寫下“救人”二字,深深彎腰。


    在場人都怔驚了,就連那雙滄桑又不乏精明的眼眸也閃過一瞬“不可思議”。


    畢竟是太醫院的資深太醫,他在靖辭雪直起身後涼涼道:“老臣不瞞皇後,水宜宮龍脈天降,我等奉命以待,凡靈宮麽,若有皇命老臣自是去的。”


    “狗兒,送皇後娘娘。”老太醫提筆繼續,打算送客。


    一字未滿,他眼前落下一枚玉石。手一顫,立即擱筆跪倒。緊隨著太醫院裏所有人跪倒一片,額頭挨著地麵,如同對待心中的信仰,恭敬而虔誠。


    那玉石雕刻而成鳳凰展翼欲飛的姿勢,色澤透潤,精致小巧。一雙眼珠圓潤逼真,仰首衝天,襯上身後張揚的鳳尾,氣勢渾然天成,栩栩如生。


    鳳印!


    古書雲:持鳳印者,帝偶。司國母之命,母儀天下。


    靖辭雪孑然獨立,裙擺隱於大氅之下,隱約可見金絲繡成的鳳凰。她顫了下眼睫,空泛的眼眸轉向屋外,雪鋪天蓋地而落,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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