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赤牛山約二十裏,在山穀之間有一個較大的佘族聚落,人口不下一二千人。這裏有個約定俗成的慣例,每逢三、六、九日,鄰近的佘人寮寨以及漢人山民都會前去買賣貿易,互換些衣食用品,逢三、六日為小集,逢九則為佘寨大集,最是熱鬧非凡。


    張鏑等人上山之後的第二日,正好是逢九大集。便湊起一些銀錢,派了幾個兵丁,扮作山民,與牟大牛一道去趕大集。牟大牛在佘寨中如魚得水,見到的都尊稱他一聲“牛道長”,看來這假道士做的還頗為成功。


    佘人多結寨於叢山峻嶺當中,故有山輋之稱。山中雖則環境險惡,土地瘠薄,但佘民極善田獵,頑強生活,而且山裏少了官府的盤剝,尚能自給自足。所謂“佘田不稅,其來久矣”,比之山外忍受著苛捐雜稅的漢民而言日子還要好過得多。大集之上山民麋集、百貨輻輳,是這深山之中難得繁盛的景象。牟大牛等人一大早就進寨,用了半天功夫,買了大堆的米糧菜蔬鹽巴及禦寒衣被等物,馱運上山以備行路之用。


    這牟大牛不愧是常跑路的人,一應物事準備的頗為充分,路途上終於不必忍饑挨餓承受凍餒之苦了。


    在赤牛觀休整了一日一夜,眾人體力恢複,準備也已基本完成,下山出發。


    隊伍跟著牟大牛兜兜轉轉,走的都是山間獵道,人跡罕至。沿路『亂』草叢生,往往都有一人多高,草葉上鋒利的鋸齒劃上手臉就是一道道血痕,沒走幾裏路就傷痕累累了,但又不能大肆砍伐開路,以免被人發覺,讓追兵循著蹤跡趕上來,所以眾人不得不彎著腰牽著馬挨個慢行。夜裏就在隱蔽處紮營休息,風餐『露』宿,走的很是艱難。幸好這路雖難走,卻還安全,一直不為人所知。


    ……


    張鏑在山中走了好幾日,並未見一個元軍來追捕,除了隱蔽得當,其實也有敵人懈怠的緣故。


    在婺州,兵部郎中崔文卿主要精力都放在收降州城及附近縣鎮,對於此前脫逃的兩個宋人小王,隻是派人追了一陣,沒追上就罷了。這一方麵是因為崔文卿對於追捕幾個宋人小孩子的積極『性』並不高,在他看來,這事的意義遠不如多招撫幾個州縣來的實際。另一方麵,他沒料到要追捕的這夥人如此頑強,當初隻是為了成功招撫婺州而答應劉怡派兵支援,僅僅抓幾個人嘛,還以為很容易,誰知道竟折損了四五百人,這樣都還沒有抓到。這損失有點讓人心疼了,他並不希望繼續拿自己手下人的『性』命去換這一點不切實際的功勞,畢竟自己的人馬是要為全取兩浙而派上大用場的,萬一再被咬上一口,死個幾百人,這買賣就虧大了。


    崔文卿的盤算不無道理,因為趙宋的宗室投降聖朝的多了,不見得多麽值錢,如福王趙與芮、沂王趙乃猷也都送臨安去了,卻不算什麽大功勞,遠不如降服宋人州縣,收取人民土地來的有意義。


    另外一個帶兵的黃之觀更對此事不感興趣,仍舊是事不關己的態度。


    隻有一個劉怡,雖然一直都極力鼓動開展追捕,但無奈手上沒兵,幹著急也沒用,於是那一夥宋人餘孽就這麽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不知所蹤了。


    但是兩日之後忽然收到了臨安來的六百裏加急,讓情勢陡變。急信乃是伯顏親筆,嚴令各府縣軍州加緊搜尋從臨安逃出的宋室餘孽蹤跡,克期捕拿,不得輕縱。


    據說伯顏收到婺州的報告以後很是發了一通火,素重氣度的這位大元丞相竟也摔了幾個杯子。倒不是宋人的益王、廣王那兩個娃娃讓他多麽惱恨。而是因為這夥宋人竟將他耍的團團轉,令他深感羞辱。原來四明山中與唆都的部隊捉『迷』藏的一直是支疑兵,正主早就金蟬脫殼過了婺州,若非婺州及早投順,自己還不知要被蒙在鼓裏多久。以智謀自負的伯顏豈能忍受這樣的戲耍!當即下達了一個訓令,訓令中對崔文卿追捕不力走脫宋人進行了言辭切責,令其從速收降兩浙剩餘州縣,會同捕拿。


    訓詞嚴厲,直令崔文卿冷汗直流,終於意識到此事的重要『性』,一麵加緊招降州縣,一麵分頭發出幾百份海捕文書,令各地協捕。


    因為有上頭的催『逼』,崔文卿絲毫不敢再輕忽,馬不停蹄的奔走起來。接下來的招撫工作卓有成效,首先是緊鄰婺州的衢州兵不血刃就獻城投順。而且一招還招出來一個本地大佬,從臨安逃迴以後避居衢州老家的故宋丞相留夢言,得知聖朝願意取用宋室舊臣,很是主動的再次出山了,熱情的表示自己的身體不錯,還能再工作幾年,想要盡量發揮餘光餘熱,為聖朝多做貢獻。留夢炎的榜樣作用下,各地宋臣爭先恐後,往臨安投書求售者如過江之鯽。再之後,台州知州楊必大、處州知州梁椅等人也很配合崔文卿的招撫工作,積極的以舊換新,以大元聖朝的官原樣置換了故宋朝廷的官。


    數日之間,婺州、衢州、處州、台州等地城頭變幻大王旗,基本上傳檄而定,不再歸宋人所有。


    與此同時,伯顏急調遠在四明山中的唆都、範文虎部數千兵馬南下,由於胡、袁帶兵故意周旋,時不時的迴頭咬上一口,還有個範文虎在後頭出工不出力,拖著後腿,唆都實是苦不堪言,接到南下命令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而隨著各地望風歸降,兩浙迅速歸附,崔文卿部的主力也可騰出手來,被派出去到處追尋宋人逃亡者的蹤跡。


    如此一來,張鏑這一小隊人馬的處境頓時嚴峻萬分。前路所到之處皆成敵境,環環阻截,張網以待。


    從婺州逃出來的時候浙南各處州縣尚未降元,所以張鏑的預計是抵達處州以後就可以出山走大路了,甚至搭船從甌江順江東下也未為不可,因為這麽多人總不能一直躲在山中,不僅人馬受不了,速度也實在慢的不行,猴年馬月才能到呢。


    “大官人,前頭將到鬆陽縣境,再往東六七十裏即可到處州了。”


    “到處州就好了。”張鏑心想,終於不用再鑽山溝了,他不知道的是,處州知州梁椅就在半天前剛剛向元廷的使者納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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