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氣,已經炎熱無比,紅日初升,就曬得人難受。


    四明書院的幾十個讀書人,便頂著熱日“行軍”。黃林鎮往府城二十裏,一路上行人紛紛側目,這麽多往日斯斯文文的讀書士子,竟群聚在一起,擼袖擺臂,氣勢洶洶,莫不是尋誰的麻煩?


    年輕人氣血方剛,鋒芒之氣總是外『露』,他們為了大義而來,更是有一點盛氣淩人的味道,乃至於到了府衙跟前時,那一向狗眼看人低的守門小吏都被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跑到後堂報告知府:“太守,不好了,袁先生來了......他......”


    “放肆狗才,袁先生既到,請進來就是,慌裏慌張,成何體統!”趙孟傳有些氣惱,袁鏞與他關係熟稔,向來不需通傳,可以隨時到訪,因此他對這小吏的大驚小怪很是不滿。


    “不是......他還帶了五六十人......都是些秀才公!”(秀才之名,宋代為讀書士子和應舉者的統稱。)


    “什麽?五六十人?都是讀書人?”趙孟傳也重視起來,決定親自出迎。


    出到門首,果見袁鏞為首,張鏑等人在後,不下五六十人。袁鏞見知府出來,先行了禮,各士子也都跟著行禮,宋時文士地位崇高,可以見官不拜,這麽多讀書人更是能與一府之尊分庭抗禮。趙孟傳疑竇叢生,匆匆答禮問道:“天與,你這是?”


    袁鏞不急不緩,道:“府君,可否進內說話?”


    趙孟傳這才意識到,門口眾人還在太陽底下曬著呢,忙親自引進門來。


    隻不過後堂清淨,一般不讓閑雜人等入內,袁鏞也自知帶來的人數太多,於禮數上過不去,就將大部分學生留在前院,由府衙中的仆傭小廝帶往偏廂用茶,隻有張鏑、康棣、戴曾伯、陳安上等幾個人隨往後院。


    袁鏞先介紹了張、康二名新賜進士,再指見了戴、陳等得意弟子,趙知府一一點頭致意,隻對張鏑讚賞一番,表示早就看中他是個棟梁之才,如今果然如是的意思。


    諸人各自坐定,趙知府以探尋的眼神看向袁鏞,開始在門口相問,還未得到迴答。現在仍是疑『惑』,猜不透他為何突然帶著一大幫人上門,不明白唱的是哪一出。


    正欲再問,袁鏞已主動開口了:“府君定然是猜,我今日興師動眾是為何而來吧!”


    “正是如此,可是我為官有何不明,斷事有些不公嗎?”


    “自然不是,府君為官廉明,萬民稱頌,並無過失之處!”


    “那是?”


    “正欲為府君再彰忠義之名!”


    “再彰我名?卻是何意?”


    袁鏞不準備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太皇太後已下勤王詔書,我等此來,正欲請府君招兵舉義!”


    趙孟傳聞言大驚,從坐上騰的站起,險些帶翻了幾案上的茶碗。他驚的倒不是勤王詔書的事,作為一郡長吏,他早已從公文中得知臨安之事,他驚的是袁鏞竟來請他起兵,這太過突然,讓他猝不及防。


    哪怕局勢一直在變壞,趙孟傳也從未想過勤王之事,否則二月份那次他就起兵北上了。個中緣由,除了怕死,還有另外的一些顧慮。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因為他乃是趙姓宗室,若從輩份上講,可以算是當今皇帝的遠方叔輩。


    宗室的身份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就是升官快。大宋推恩皇族,近親宗室五歲即賜名授官,而且遷轉迅速。即便那些皇家遠枝,不能直接授予官爵,也可參與科舉任官,標準也比一般士人更低。另外還有“別項奏名”、“宗室量試法”隻需粗通文墨,幾乎都能步入官場。所以有宋以來,趙宋宗室任官者不下數萬人。趙孟傳就是先通過祖蔭得官,後經鎖試賜進士,加之有些能力,從嚴州、泉州知州一路升遷至臨安尹,再到慶元知府、浙東製置使,可謂官運亨通。


    但宗室的身份也有壞處,那便是很多事情犯忌諱,祖宗家法規定,宗室不得掌兵,雖然很多趙姓皇族授爵時都會加上個武官職銜,但都是虛銜,並無實權。如趙孟傳,雖也兼著個沿海製置使的武官名頭,但是實際並不領兵。兩宋三百年間並未有一例宗室叛『亂』的事情發生,大約也與這個規定有一定相關。


    因此哪怕趙孟傳看似位高權重實則一無兵、二無將,他即便真的有心,也無力勤這個王。


    一會兒,他才從驚詫中反應過來,連連擺手道:“這……這有違祖製!”


    張鏑聞言接過話頭就說道:“事急就需從權,如今君父之危,急如拯溺,此正是變通之時啊!”


    見趙孟傳不置可否,他又道:“昔高宗皇帝為康王時,若非用權變之策即位於應天,何來我大宋百餘年中興?”


    趙孟傳仍舊默然不語。


    張鏑再加一把火:“胡元猖獗,若真有不忍言之事,人皆可降,趙氏宗親亦可降乎?公豈不知靖康之事!?”


    靖康之時,金兵擄徽、欽二帝及數千宗室北上,其中皇子都為奴隸,皇女則沒入“洗衣院”供金人淩辱。這些事,同為宗親的趙孟傳豈能不知?至此他也終於意動,但似乎仍有點疑慮地說道:“非不願也,實不能也!我雖有心舉義,但缺兵少糧,奈何?”


    袁鏞正等他這句話,立時答道:“我四明書院之人,都願迴去召集宗族親友,供府君驅馳!”幾名學子也共同應是,願意聽命。


    張鏑也表示,昌國“鄉勇”編練已有小成,隨時可以拉出一支人馬前來應命。


    趙孟傳轉憂為喜,沉『吟』道:“如此甚好,本府便簽出三張榜文,一往黃林鎮募勇,一往昌國縣集兵,另一張……則往周都監處宣諭!”


    都監又叫兵馬都監,掌管軍旅屯戍、營防守禦等事。趙孟傳所稱的周都監名周進,是為慶元府名義上的軍事主官,但慶元本非沿邊軍事要地,沒什麽駐軍,隻有一些充做仆役使用的廂軍,久而久之,本地兵馬都監變成了一個閑散虛職。但既然準備用兵,依然還是要跟這名義上管兵的人通個氣。


    趙孟傳喚來幕僚,寫了一式三份的招兵文書,兩份各交於袁鏞、張鏑,一份則留在府衙,讓人去請周都監來親領。


    袁、張領命,告辭出門,同來的數十名士子聽聞知府已同意起兵,都歡唿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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