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盂蘭見秦宛月搖搖欲倒自是不能撇下她獨去,情急之下,她探身撿起一塊卵石拚命朝遠處退避的丫嬛扔去。眾人一驚急忙跑過來,七手八腳將秦宛月攙迴內室臥榻,隻見她後腰華裳上緩緩洇出血跡,整個人已然昏厥過去。


    顧偃得報立刻趕到王府,此刻盂蘭已行針好歹暫緩了流血趨勢,但臨盆在即,屋內盡是秦宛月有氣無力的唿痛聲。顧偃進屋一見這等情勢二話不說,急命眾人預備熱水手巾等物,再將宮中遣派的穩婆請來,最後按一按秦宛月脈搏,肅然起身,一麵挽袖口一麵沉聲道:


    “派人速去請慶王殿下迴府。娘娘這樣還有的熬,生產中若有不測,下官總得有個能做主的道一聲保大保小。”


    慶王人尚未到,送信的府兵先打馬奔迴,傳慶王命“大小都要盡力保住。若真到兩難境地,舍子護母”。顧偃心裏有了底,當即寫一副催動血脈的藥方命廚房從速煎熬,隨後閉了內室門,隻留盂蘭穩婆和兩名伶俐丫嬛在內聽候使喚。


    慶王到府後徑奔梅苑,卻隻能在外間焦躁地走來走去,兩眼緊盯呻吟聲時高時低的內室。不知不覺中新月高懸,室內點起燈火,晃晃如晝,越發令人焦灼。寒竹聽聞秦宛月早產,顧不得杖傷拚力挪到苑中跪在外間,憂急地看著閣門上移來晃去的人影,旁邊慶王、宮中聞訊趕來的女官,俱都屏息凝神,不放過室內一絲一毫的響動聲息。


    起先還能聽見秦宛月的嘶啞叫聲,最後幾不可聞,隻有穩婆喋喋不休的“娘娘用力”。丫嬛們走馬燈似的來迴送水,慶王看著從室內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明明上過沙場見慣流血的人,突然覺到無比恐慌。


    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漫長。遠處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窗扇蒙上了破曉時的柔和曦光,燃燒一整夜的燈燭紛紛熄滅在蠟淚中,足足耗了一夜,內室還沒有半點動靜……


    屋外響起三兩雀鳥鳴叫,與此同時,從緊閉門縫間透出一聲嬰兒微弱的啼哭,滿屋人登時一震,慶王黯淡的眼眸倏然亮起,疾步上前,便見閣門開啟,穩婆懷抱繈褓緊走出來,笑得兩眼近乎一條直線,迭聲道:


    “恭喜殿下!是個小世子啊,您瞧瞧,康健著呐!”


    慶王接過嬰兒掃了一眼,匆匆問:“王妃呢,王妃情況如何?”


    “娘娘無礙,隻是費了太多力氣,此刻已昏睡過去。殿下放心,顧大人在裏麵施針,耽會兒也就出來了!”


    慶王聞言心下稍安,這才有心情細看自己頭生子。孩子因為母體孱弱且早產的緣故,並不似尋常足月孩子般健壯,就算是哭也時斷時續,此刻想是哭累了,正默默與慶王對視,一雙眼眸黑漆漆玲瓏剔透,看得慶王喜愛不已,見怋甄宮女官上前,遂遞給她同看,含笑道:


    “姑姑請看,這孩子眉眼長得多像王妃!實在難為阿玥了,這一晚該吃了多少苦!……”


    女官稱讚幾句道了恭喜,趕著迴宮向睿娘娘報喜。慶王抱著孩子又端詳一陣,才讓穩婆抱給奶母照看。又等了大半刻,方見顧偃腳步虛浮拎著藥箱從內室出來。慶王連忙深深施禮,誠懇道:


    “多勞大人了!全仗大人盡心竭力方保住王妃母子平安。大人不愧是玉老院首的高徒,果然妙手無雙!”


    “殿下謬讚。”顧偃虛應著謙讓一聲,遂叮囑道:“娘娘此次虧損太大,且得好生調養。微臣已經開了藥方,其中注意事項也都跟盂蘭說過,她自會按微臣所言每日服侍。”


    慶王應聲不迭,親自送顧偃出門登車,又草草寫一封手書去朝裏告了三天假,專心致誌陪伴秦宛月。


    三皇子妃平安生產小世子,更是皇長孫,過府道賀之人絡繹不絕,慶王在前庭一一接待,梅苑裏秦宛月貼身事便由寒竹操持。寒竹自是感慨萬千歡喜不已,比往日更是盡心數倍,幾乎寸步不離秦宛月身邊,倒讓盂蘭隻管每日煎藥,分外清閑。


    慶王歡喜之下大加賞賜了府裏一眾下人。嬛婢們自秦宛月懷胎起便兢兢業業小心倍至,如今終於告一段落,便多少都有點鬆懈,香房一帶更少人看管。王妃早已因懷孕停了調香,羽環被調到上房,隻剩柳溶每日負責通風擦拭。近些時府裏一放鬆,閑來無聊她便時常悄悄溜去偏院找丫頭們說話。


    這日寒竹讓盂蘭去上房取點安神香。往迴走時,盂蘭在穿廊望見羽環柳溶說笑著進了院子。她心裏一動,低頭加快步子匆匆離去。


    盂蘭在王府扮啞這些時候練就了悄無聲息不招人耳目的本事,輕而易舉便到了香房,果見空無一人。她熟門熟路地走到藥櫃前尋到相應屜鬥,拉開來,熟悉的雲瀟堂香鋪包裝躍入眼中。盂蘭取出標有“金錢花蕊”的香盒,開蓋看時,香藥數量一如她離府前,根本沒動。


    “原是她為掩人耳目置辦下的,如今倒便宜我了。”盂蘭輕一諷笑,將整整一兩的香藥盡數取出揣入懷中,把空盒子原樣放迴,如來時一般悄悄離了香房。


    待到晚間,寒竹伺候秦宛月用粥湯,盂蘭便到了廚房煎藥,俟得無人注意,飛快取出預先量好的半錢花蕊投入藥罐中。她出手迅速悄無聲息,饒是如此背後也沁出薄薄一層冷汗,隨後輕輕扇著炭火,暗中計算藥效。


    “……金錢花蕊性寒涼,與顧偃藥方裏八味溫養滋補的藥材相惡。此前王妃一直服用的調理藥中,也多有與此相克的成分。以她現在身子絕對撐不住這許多藥性衝突……每日半錢,慢慢積累待到整包用盡——四月前後,定能毒發。”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撲簌微動的暗紅火苗,在心底喃喃:“你已了卻自己恩仇誕下孩子,也該輪到我……討要自己那份命債了。”


    她自以為計劃得天衣無縫,卻高估了秦宛月的身體素質。之前秦宛月因受秦桓死訊刺激吐那一口血已然大受虧損,又加早產精血損耗,此刻身子虛弱不堪,哪裏禁得起這等藥性衝激,未等到月末已是撐不住了。


    這日,顧偃下晌施診後單獨叫出盂蘭,擰眉低聲囑咐道:“我看今日王妃脈象有惡化趨勢,你記得過會兒王妃用過藥後施一遍針,就用夫人教你的那套針法。”


    盂蘭心中猛然一驚,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心裏早有了計較。送罷顧偃她便如常前往廚房煎藥,打開香藥包時遲疑了片刻:等不得按算好的日子行事了。隻怕再拖延下去會被顧偃察覺……不如一了百了。


    她穩穩揭開砂甕蓋,將剩餘花蕊盡數傾入藥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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