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侯笑得親切,風姿綽綽踱上樓來,朗聲道:“不知先生為何與玉娘子爭執?都是坊中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傷了和氣,未免難看。不如賣本侯一個薄麵,到閣子裏一坐,本侯調解一二可好?”


    楊蘭陵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避開些許,麵上冷冷淡淡,口中仍持禮依舊:“多謝侯爺掛心,不過是些私事,就不勞煩侯爺了。侯爺既是來聽曲的,還請到樓上坐。”


    “陵先生這話就見外了。”徐侯說著睨一眼立在樓梯口的霍蘭玉,“我看兩位爭執非比尋常,玉娘子那般好性情都急紅了眼。本侯忝在玉娘子麵前有些情分,今日撞見,總得問個分明罷。玉娘子——”話到此處,他兩眼溜溜地盯住霍蘭玉,輕笑著溫聲細語道:“玉娘子也不願陵先生將誤會鬧大,兩人就此生分了罷?”


    霍蘭玉眸光緩慢掠過徐侯,停在楊蘭陵冷肅麵孔上。


    “我與陵先生並沒什麽誤會,不過姐妹間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爭執,倒是讓侯爺見笑了,哪裏還敢勞動侯爺說和?”霍蘭玉慢悠悠開了口,見楊蘭陵眸中明顯露出訝異,一反平日冷傲不群,心裏登時湧起極大愉悅。她與楊蘭陵對望片刻,衝她微微一笑,再迴眸對徐侯柔聲道:“不過既然侯爺好心好意提出此請,我若拒絕,豈不冷了侯爺的熱心?”


    徐侯一揚眉,刷地抖開折扇笑道:“果然玉娘子一片玲瓏心竅好似冰心玉壺,恰如本侯所想!兩位都是白鸞湖上聲名赫赫之人,又同在芳菲坊,正該同心同德,豈能容些許齟齬?”


    楊蘭陵眼裏的欣慰感喟瞬間蕩然無存,“玉娘子,你可真是——對徐侯用情良苦啊!”她譏諷地冷嘲道。霍蘭玉輕輕一笑,悠然道:


    “徐侯爺待我重情重義,我怎能不知恩圖報?不過陵先生你自己無情無欲,想來也不會懂得其中道理,因此才對這滿樓慕名而來的公子貴人視若無睹。真是可惜,也不知陵先生這幾年輕賤了多少真心啊。”


    她聲音不低,樓上樓下看熱鬧的眾人紛紛起哄迎合。楊蘭陵麵色越發白下去,狠狠攥住欄杆,強忍下心頭慍怒掃了一眼身後樓梯,心思急轉,試圖尋一條脫身路。剩下幾級樓梯都被徐侯帶來的浮浪子弟們堵住,進退無路,難道……她心中自嘲苦笑,難道要翻過欄杆跳下去不成?


    徐侯在眾人起哄聲中將手一負,慢悠悠上了樓攬過霍蘭玉,轉身向一眾紈絝挑眉示意道:“還愣著做什麽,既然要說和,就將陵先生請到溫明閣罷,你們也好做個見證。”


    幾人齊聲附和著湧上前圍住楊蘭陵,看似相請,實則逼她上樓。有小嬛見勢不好飛跑去尋慶三娘,有別的樂伎戰兢兢在旁,卻不敢拂了徐侯麵。其餘眾客皆知這徐侯仗著有點家世背景一貫的荒唐跋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推搡著退迴各自屋中。


    楊蘭陵踉蹌幾步,背後已抵在闌幹上。她眼底騰地生起一抹慍色,驀然出手幹幹脆脆就近甩下幾個耳光。掌摑聲清晰無比,驚得眾人紛紛迴首,被打的那個捂著半邊臉怒目而視,其餘幾名子弟沒想到她當真動手,一時都怔在原地。楊蘭陵趁此死寂,倏然轉向徐侯冷笑道:


    “徐侯爺,您跟幾位公子都是清心街上熟客,今日打著玉娘子旗號為難我,委實有些不地道。我不過一風塵女子,逼到極處,所謂臉麵不要也罷。可諸位在京中可是有頭臉的人物,就算不在乎自己聲名,也該為家族名譽考量罷?”


    徐侯麵色隱有不善,狹長眼眸微微眯起,忽一擺手,向幾名子弟謔笑一聲:“你們呐……對陵先生豈能如此無禮?唐突佳人,傳出去倒要說本侯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幾人麵麵相覷,悻悻散開。楊蘭陵擰眉一攏鬢角亂發,正斂衣待去,徐侯施施然行到她麵前,守禮守矩地一拱手,兩眼脈脈笑意氤氳,低聲道:“是我冒昧了,還請先生莫怪。不然到閣中一坐,我親自把盞為先生賠罪可好?”不及楊蘭陵迴拒,又說道:“我從來仰慕先生高名,還望先生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徐某自當感激不盡。”


    他姿態放得這麽低,反將楊蘭陵拒絕言辭盡數堵迴。楊蘭陵心思急轉,她清楚得很,隻要自己答應下來,就等於給了此人日後糾纏的理由;再者說,跟這一群紈絝子弟獨處一室?——這是清心街,風流地,無論鬧出什麽事都不算意外。若是別人,她當即拂袖而去也無需顧忌,偏偏是徐侯,門閥權貴,就算自己有世子庇護,言辭也得謹慎些。不然遷就一次?四周還有很多人,想他也不會太過逾矩……


    徐侯看出楊蘭陵眼底猶豫,眼中掠過一絲得色,微微側身讓出樓梯,斂衽相請。楊蘭陵往樓上看去,隻見霍蘭玉長立朱欄側,冷漠下尚有幾分嗤笑,似在說原來你陵先生也有妥協的時候。楊蘭陵神色變了幾變,忽聽樓下有個溫潤嗓音響起,她眼眸一亮循聲看去,隻見範景原麵帶詫異走上梯級,對她微笑道:


    “我說尋不見先生,原來在此處耽擱了。不是說好要商議新曲麽,先生若無別事,還請盡快罷。”


    徐侯笑容一僵,注目片刻,旋向楊蘭陵輕一笑,淡聲道:“短短兩個月,先生又換師父了?不知這一位又是哪裏的高人,看年紀輕輕,難道連洛先生的造詣都比不得?”


    “鄙姓範,談不上什麽高人,粗通文墨,受琴齋之邀為先生填寫曲詞。”範景原應聲道,舉止自若,不卑不亢。“範某看尊駕定也是慕先生之名而來,必當知道鵲橋宴於先生意味重大,需全力以赴,隻怕近些時都難以招待貴人,還望諸位見諒。”


    他說完向眾人拱了一圈手,便有人連道無妨,徐侯還想堅持一刻,忽聞人群裏有樂伎低唿“洛先生”,不由舉目望向廳門,隻見一道頎長身影立在門口,身後是無盡夜色,樓中閃耀的燈燭映上他淡然麵龐,正是洛琴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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