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清風拂過牆頭一枝榴花，本是豔紅的花瓣在傍晚昏昏靄靄的餘暉中黯淡下來，孤立枝頭簌簌微顫。穆雲蘇站在花下仰頭凝視，暮色一點點將她吞沒，逐漸淡成一抹剪影。
霞雲盡褪，灰藍夜幕中一彎上弦月明亮地懸在樹頂，皎潔至極。良久，花樹垂影間飄出穆雲蘇一聲低歎，接著便是喃喃自語：
“今晚，怕是聽不著七妹琴音了……”
腳下隱約發麻，穆雲蘇略微踉蹌一下伸手扶住身旁的樹。她緩了緩，踱到不遠處默然無語的老奶娘跟前，露齒一笑道：“嬤嬤這是怎麽了，臉色這般差。誰惹嬤嬤了？說出來，看本妃不教訓他！”
老奶娘顫巍巍歎口氣，聲音低啞道：“娘娘迴屋罷，莫要站著了。方才夏侍衛請見，這個時候殿下怕已離府了。”
“本妃知道。”穆雲蘇抬頭看看瑩瑩彎月，“今天是端陽節麽，白鸞湖那邊鬧什麽華屋會，聽說是樂坊盛事，殿下好簫，又好不容易得了清閑，自然要去看看散心的。”她轉身往迴走，一邊輕鬆道：“本妃不通五音，也不能陪同，殿下怕是得晚些迴府，嬤嬤和丫環們都歇去罷，本妃等著就行，正好給王兄寫信……”
老奶娘聲音緊隨身後響起，卻被夜風吹散：“娘娘……什麽樂坊盛事？老身還未老糊塗呢，殿下當真是奔著那群風塵女子賽藝去的麽？！……”
————————————————————————————————
“每年五月初五華屋會，白鸞湖周邊青樓樂坊百名樂伎都會齊聚湖心映日苑，比鬥曲藝，勝出前十二名即可參加七夕鵲橋宴，角逐今年白鸞湖魁首。比鬥一般午時開始，但隻有最後兩個時辰值得一看，你初涉琴道，多聽一些，對日後領會琴意當有所幫助。”
洛琴齋安然坐在奢華綺靡的憑欄雅座中，目光清冷，對樓下歌台上情到濃處曲聲纏綿的樂伎毫無半分稱賞之意，隻有轉向宇文鳳講解時，眸色才溫潤些許。宇文鳳斜身倚定朱紅闌幹，不時托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麵具，見那樂伎曲終謝賞，嫋嫋婷婷斂裙下台，遂迴身坐正了些，摸出一塊糖含著，問：
“若這麽說，華屋會選出的頭名極有可能會奪得鵲橋宴魁首吧？”
“幾率是大，但仍存變數。就以應試為例，古往今來，有幾人是連中三元的？”
宇文鳳覺得很是有理，再往台上看時，又一名紅衣美人身攜箜篌上來，她甫一露麵，台下看客間頓時唿聲迭起，想來也是一位名姬。樂聲響起，倒是輕靈明澈，可惜場內太過嘈雜，泠泠曲音幾被湮沒，宇文鳳仔細捕捉著音律，凝神品評，曲終後與洛琴齋探討幾句心得，又問：“陵先生何時登台？”
“蘭陵不來。”洛琴齋閑靠在錦褥堆疊的椅背上，解釋道：“她是上屆魁首，可直接參加鵲橋宴。你若想聽，明日我約她出來到家中用心彈幾曲就是。”
“不用麻煩了，我聽你彈就挺好。”宇文鳳忙笑道，因麵部波動太大，麵具險些滑落，驚得她背心起了冷汗，慌忙按好，再不敢多言。華屋盛會，城中王孫公子濟濟一堂，單樓下簡席裏她就認出了數名武堂熟人春圍獵友，更不必提樓上雅間，隻自己欄杆正對的閣子裏，便是衛世子的坐席。
越往後，台下獻曲之人越是聲名遠揚之輩，飛鶯樓頭牌、南嶺梅首座，奏曲花樣更是層出不窮，月琴、清瑟，更有一位一麵奏樂，一麵唱了一段書，頗得看客稱賞。宇文鳳聽得倒還入神，洛琴齋則安坐其側，眸光淡淡地從廳中掃過。忽地，他被對麵的雅閣勾住視線。
他依稀記得那邊是一位富貴王孫的坐廂，隨侍幫閑無數，此刻卻悉數散盡，隻一名年輕公子憑欄而坐。隻見他衣白如雪，發黑似鴉羽，上半張臉隱在一副珠白暗紋麵具下，但能看清他俊挺的下頷和一雙血色淡淡的薄唇。麵具下的雙眼幽深難測，似乎蘊藏著深深憂鬱，一對沉暗烏瞳輕掠過台上美人滿廳繁華，猶如夏日正午拂過水麵的風，輕若無骨，沒有留下絲毫漣漪。他斜靠座椅，態度閑淡，搭在闌幹上的手緩緩翻動，幾點玉光隨之閃現，似是一管玉笛。
“咦，洛溱，芳菲坊什麽時候出來一位玉娘子？洛溱？洛溱？”
洛琴齋恍然迴神，目光散漫地投向歌台，看了好一陣方道：“是新人……我不熟。你用心聽，取其所長，避其短處。”安撫住宇文鳳，再看對麵，白衣人仍舊端坐，唇邊似乎浮起一道隱晦笑意。
賽會告終，頓時滿廳喧嘩，人人朗聲說笑，來迴走動著，等待後苑計算賞花數目以評定比試結果，公布前十二人的名次。趁此機會，洛琴齋領了宇文鳳當先下樓出門，緩步沿連湖九曲橋走著。遊人並不算多，彎橋兩側隔幾步就有少女或少年，臂挎竹籃，手捧編盒，軟聲叫著：“青蒲，艾草，五毒符，官人買些罷？娘子看看辟邪香囊吧？蘭草手編的香囊，佑福驅邪的！”
洛琴齋目不旁視走在前麵，待邁下橋頭，對宇文鳳道：“你今晚能出來必然不易。賽會既盡也該迴去了，我送你一程。”
宇文鳳正四處亂看街邊商販貨郎，恨不能後腦也長一對眼，聞言一愣，不由道：“現在就迴嗎？……我們可以多呆一會兒，家裏沒事的，我還是頭一次逛夜市呢！”
“這又不是夜市，充其量湊著端午熱鬧，加上賽藝盛事，多聚了些攤販罷了。”
“啊？！我連這湊熱鬧的都沒見過！……洛溱，再多逛一會兒唄？”宇文鳳微微側首，眸中閃著希冀，又忍不住向四周一掃，“好像蠻有意思的，你看那邊，應該在賣什麽吃食，去看一眼吧？”
洛琴齋看著她容光煥發的麵龐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他無奈搖搖頭，宇文鳳雙眸一亮，笑逐顏開地徑奔小攤而去，洛琴齋忙跟在後麵，一並掩入人群中。
霞雲盡褪，灰藍夜幕中一彎上弦月明亮地懸在樹頂，皎潔至極。良久，花樹垂影間飄出穆雲蘇一聲低歎，接著便是喃喃自語：
“今晚，怕是聽不著七妹琴音了……”
腳下隱約發麻，穆雲蘇略微踉蹌一下伸手扶住身旁的樹。她緩了緩，踱到不遠處默然無語的老奶娘跟前，露齒一笑道：“嬤嬤這是怎麽了，臉色這般差。誰惹嬤嬤了？說出來，看本妃不教訓他！”
老奶娘顫巍巍歎口氣，聲音低啞道：“娘娘迴屋罷，莫要站著了。方才夏侍衛請見，這個時候殿下怕已離府了。”
“本妃知道。”穆雲蘇抬頭看看瑩瑩彎月，“今天是端陽節麽，白鸞湖那邊鬧什麽華屋會，聽說是樂坊盛事，殿下好簫，又好不容易得了清閑，自然要去看看散心的。”她轉身往迴走，一邊輕鬆道：“本妃不通五音，也不能陪同，殿下怕是得晚些迴府，嬤嬤和丫環們都歇去罷，本妃等著就行，正好給王兄寫信……”
老奶娘聲音緊隨身後響起，卻被夜風吹散：“娘娘……什麽樂坊盛事？老身還未老糊塗呢，殿下當真是奔著那群風塵女子賽藝去的麽？！……”
————————————————————————————————
“每年五月初五華屋會，白鸞湖周邊青樓樂坊百名樂伎都會齊聚湖心映日苑，比鬥曲藝，勝出前十二名即可參加七夕鵲橋宴，角逐今年白鸞湖魁首。比鬥一般午時開始，但隻有最後兩個時辰值得一看，你初涉琴道，多聽一些，對日後領會琴意當有所幫助。”
洛琴齋安然坐在奢華綺靡的憑欄雅座中，目光清冷，對樓下歌台上情到濃處曲聲纏綿的樂伎毫無半分稱賞之意，隻有轉向宇文鳳講解時，眸色才溫潤些許。宇文鳳斜身倚定朱紅闌幹，不時托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麵具，見那樂伎曲終謝賞，嫋嫋婷婷斂裙下台，遂迴身坐正了些，摸出一塊糖含著，問：
“若這麽說，華屋會選出的頭名極有可能會奪得鵲橋宴魁首吧？”
“幾率是大，但仍存變數。就以應試為例，古往今來，有幾人是連中三元的？”
宇文鳳覺得很是有理，再往台上看時，又一名紅衣美人身攜箜篌上來，她甫一露麵，台下看客間頓時唿聲迭起，想來也是一位名姬。樂聲響起，倒是輕靈明澈，可惜場內太過嘈雜，泠泠曲音幾被湮沒，宇文鳳仔細捕捉著音律，凝神品評，曲終後與洛琴齋探討幾句心得，又問：“陵先生何時登台？”
“蘭陵不來。”洛琴齋閑靠在錦褥堆疊的椅背上，解釋道：“她是上屆魁首，可直接參加鵲橋宴。你若想聽，明日我約她出來到家中用心彈幾曲就是。”
“不用麻煩了，我聽你彈就挺好。”宇文鳳忙笑道，因麵部波動太大，麵具險些滑落，驚得她背心起了冷汗，慌忙按好，再不敢多言。華屋盛會，城中王孫公子濟濟一堂，單樓下簡席裏她就認出了數名武堂熟人春圍獵友，更不必提樓上雅間，隻自己欄杆正對的閣子裏，便是衛世子的坐席。
越往後，台下獻曲之人越是聲名遠揚之輩，飛鶯樓頭牌、南嶺梅首座，奏曲花樣更是層出不窮，月琴、清瑟，更有一位一麵奏樂，一麵唱了一段書，頗得看客稱賞。宇文鳳聽得倒還入神，洛琴齋則安坐其側，眸光淡淡地從廳中掃過。忽地，他被對麵的雅閣勾住視線。
他依稀記得那邊是一位富貴王孫的坐廂，隨侍幫閑無數，此刻卻悉數散盡，隻一名年輕公子憑欄而坐。隻見他衣白如雪，發黑似鴉羽，上半張臉隱在一副珠白暗紋麵具下，但能看清他俊挺的下頷和一雙血色淡淡的薄唇。麵具下的雙眼幽深難測，似乎蘊藏著深深憂鬱，一對沉暗烏瞳輕掠過台上美人滿廳繁華，猶如夏日正午拂過水麵的風，輕若無骨，沒有留下絲毫漣漪。他斜靠座椅，態度閑淡，搭在闌幹上的手緩緩翻動，幾點玉光隨之閃現，似是一管玉笛。
“咦，洛溱，芳菲坊什麽時候出來一位玉娘子？洛溱？洛溱？”
洛琴齋恍然迴神，目光散漫地投向歌台，看了好一陣方道：“是新人……我不熟。你用心聽，取其所長，避其短處。”安撫住宇文鳳，再看對麵，白衣人仍舊端坐，唇邊似乎浮起一道隱晦笑意。
賽會告終，頓時滿廳喧嘩，人人朗聲說笑，來迴走動著，等待後苑計算賞花數目以評定比試結果，公布前十二人的名次。趁此機會，洛琴齋領了宇文鳳當先下樓出門，緩步沿連湖九曲橋走著。遊人並不算多，彎橋兩側隔幾步就有少女或少年，臂挎竹籃，手捧編盒，軟聲叫著：“青蒲，艾草，五毒符，官人買些罷？娘子看看辟邪香囊吧？蘭草手編的香囊，佑福驅邪的！”
洛琴齋目不旁視走在前麵，待邁下橋頭，對宇文鳳道：“你今晚能出來必然不易。賽會既盡也該迴去了，我送你一程。”
宇文鳳正四處亂看街邊商販貨郎，恨不能後腦也長一對眼，聞言一愣，不由道：“現在就迴嗎？……我們可以多呆一會兒，家裏沒事的，我還是頭一次逛夜市呢！”
“這又不是夜市，充其量湊著端午熱鬧，加上賽藝盛事，多聚了些攤販罷了。”
“啊？！我連這湊熱鬧的都沒見過！……洛溱，再多逛一會兒唄？”宇文鳳微微側首，眸中閃著希冀，又忍不住向四周一掃，“好像蠻有意思的，你看那邊，應該在賣什麽吃食，去看一眼吧？”
洛琴齋看著她容光煥發的麵龐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他無奈搖搖頭，宇文鳳雙眸一亮，笑逐顏開地徑奔小攤而去，洛琴齋忙跟在後麵，一並掩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