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侯府春日宴的消息很快便在清心街上傳散開來,芳菲坊眾人自然也聽說了楊蘭陵與慶三娘為此不歡而散之事。眾人都當她又犯倔性,背地裏各自可惜,隻道若侯府請帖送在自己手裏,必定爽快應下,哪有辭謝的道理?


    春日宴定在五月初二,芳菲坊中隻霍蘭玉一人前往,清心街上另有三五個以容貌著稱的樂伎亦在邀請之列。這宴會並不似霍蘭玉口中那般仿效古時流觴曲水,想想也是——小徐侯平素最愛的是煙花柳巷,城中但凡有些才名身份的士子怎會與他來往?赴宴的一群紈絝子弟附庸風雅鬧了一日,有人冷嘲小徐侯敗家成性不堪大用,有人眼紅會宴豪奢,總而言之褒貶不一,倒是霍蘭玉又攬了一把風頭,據傳她在宴會上做踏衣舞助興,身姿曼妙堪比飛燕掌上舞,憑此驚豔四座,眾人紛紛打賭華屋會頭名非她莫屬了。


    楊蘭陵對此照舊不聞不問。端陽這天,因著要趕早去映日苑過場試練,滿坊樂伎天光未亮便起床梳洗妝扮,獨楊蘭陵最閑散,將眾人都送走了她才迴到樓上慢慢梳妝。辰末前後,小嬛上來通告範公子到,楊蘭陵一把扯過帷帽匆匆下樓,趕到後門便見一駕小車停候路旁,慧言在馭座上笑吟吟打個招唿,範景原快步上前扶她登上車,在小嬛殷殷相送聲中,車子駛出街巷往南湖而去。


    南湖彩舟競渡係朝廷操辦,皇子親自主持。賽事前數日,先從報名百姓中選拔七十二人配做四舟的劃手及鼓吹師,分頭各自演練,待到端午節賽舟南湖上,率先集齊四麵彩旗者勝出。因是官設賽會,凡參賽者皆可獲得皇子嘉許賞賜不等,是以幾乎滿城百姓傾家出動,或為親朋好友加油,或圍觀助興,白鸞湖周遭人山人海,幸得範景原預先定好茶樓雅座,才能據高處縱覽無虞。


    楊蘭陵平素慣愛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人都當她性情孤僻不喜熱鬧,但競渡一開始,她便盯著湖上四條彩舟目不轉睛,臉上興味盎然,待勝負分明拍手連連叫好,跟其餘觀賽女眷一樣取羅絹裹幾星賞銀拋擲水中。眾劃手紛紛躍下撈取,一時湖畔喧嚷不止,一片歡騰。範景原趁賽場未散街道尚能通車,帶楊蘭陵匆匆下樓,依照原先計劃前往北城一片園林。


    閑人俱在東城白鸞湖一帶,是以園林中但見曲水悠悠而鮮有人跡。五月五正當榴花開,越到園深寂靜處,越覺花開綺豔,使人留連難去。楊蘭陵興致勃勃顧盼不已,邊走邊追憶起往事:


    “我記得上一次來北苑還是兩年前,當時剛掙下些名氣,受衛世子相請來赴清商宴。宴上有一位正當紅的善舞娘子,取榴花做踏歌行,真是技高莫及,可惜那位娘子沒過多久便委身於人離了清心街,從此再不見那般精妙之舞了。”


    範景原應聲慨歎一番,問道:“現今坊裏不是多了位玉娘子麽?我聽師兄說做舞極妙,還跟你同台獻技來著。但不知可是果真如傳言那般一舞飄舉如飛仙?”


    “玉娘子啊……舞跳得確實不錯。”楊蘭陵說著止住步,彎腰撿起一朵榴花,有意無意地岔開話頭,撚著殷紅花瓣迴眸笑道:“自那位娘子一舞踏歌行後我便記住了榴花,想著等日後我有了自己的院落,定要在窗下種上一片,待到八月十五花尚在,隔窗看月花朦朧。還要立一個葡萄架——‘晚風微寒扶榴花,十六月色近人家。葡萄架下聽蟲鳴,一聲一聲透窗紗’。試想此情此景,該是何等賞心舒悅……”


    範景原眸色微動,輕笑道:“巧了!我當初翻看前人詩集,見到這一首絕句就很是喜歡。原來姑娘也記得這一首。”


    “是啊。讀起來頗有種秋夜安謐歲月靜好的感覺。還要多謝公子借我那本前人詩集呢。”


    兩人一麵賞景一麵敘話,不知不覺間早已過了午時,待從苑中轉出,日影正當頭頂,範景原恐楊蘭陵倦累,便就近尋了一處幹淨食肆歇腳,用罷午飯,問楊蘭陵還想去何處。


    楊蘭陵此時方覺腿酸,幾番思忖,如實道:“確實累了,昨晚三更前後才歇下,又一早起來看著蘭鳳收拾,有些發困。”她抱歉笑笑,“說好一起過五月節,我倒成了先掃興的……不然公子隨處走走,我去車上小睡一刻。”


    “隻要在一起就算數,姑娘何來掃興一說?”範景原眼疾手快挽她起身,“姑娘隻管睡便是,左不過華屋會咱們隻看最後角逐,有的是時間。”


    楊蘭陵笑著點點頭。範景原讓慧言驅車迴到映日苑附近,尋一條蔭涼僻靜的巷子停進去,安頓好楊蘭陵,這才輕手輕腳下車壓好垂簾。楊蘭陵迷迷糊糊聽見外麵他跟慧言說話,聲音低低地,平白使她生出一種有人在外守候心裏很安穩的感覺,於是便沉沉睡去。


    她一覺睡到黃昏,掀簾一看,隻見範景原坐在馭夫座上出神。她莫名有些愧疚,輕咳一聲道:“公子怎麽在此枯坐?……慧言呢?”


    “我讓他先去映日苑了,借姑娘的光占一間雅閣。”


    兩人又坐一刻,漸漸霞染天際,楊蘭陵帶好帷帽,同範景原並肩向映日苑走去。


    映日苑前已經聚了不少人,都是各府家人替主子提前來檢視客座的。慧言張望中瞧見範景原,連忙迎上來,一麵頭前帶路一麵小聲道:“陵姑娘說的那間閣子已經有人定下了,說是洛先生吩咐的。我央了半天,又將姑娘的信物拿出來,那媽媽才騰出一間閣子,位置稍偏些,總強如沒有罷。”


    說話間仨人已上到二樓,楊蘭陵看看雅閣門前吊牌,輕一搖頭,聲中隱含笑意:“原來是三姐名下的閣兒。”


    二人邁入,慧言跟隨身後進去順手合攏了閣門。範景原接過楊蘭陵帷帽疑惑問:“也是坊中姑娘麽?”


    “不,是對麵飛鶯樓齊三姐。”楊蘭陵解釋道,“去年鵲橋宴排名前五的樂伎,名下都會預留出雅閣做人情用。今日虧得三姐,趕明兒定要親自致謝。”


    範景原不知那齊三姐何許人,但聽她言語間意味親切,便也鄭重點頭,又遲疑道:“慧言說你名下那閣子教洛先生定去了,等會兒人到,可要去打個招唿?”


    楊蘭陵搖搖頭:“先生定是陪朋友來的,咱們隻管看咱們的,何必相互攪擾。先生為人豁達得很,不會計較這些俗禮。”她說著走到扶欄邊觀看樓下熙攘景象,一麵頗覺新奇地打量歌台布置,一麵期許道:“我倒是能先跟公子透個底。耽會兒蘭鳳上台做古越人謠,必會搏得滿堂喝彩,晉級躋身鵲橋宴的十二個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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