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神色一滯,笑靨陡然瓦解,眼中滿是震驚和懷疑,她雙唇翕動著,怎奈聲音滯噎在喉嚨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伴著兩行眼淚滾滾而落,秦宛月終於嘶喊著追問道:


    “怎麽會,怎麽會……去年秋天傳信來不還好好兒的麽?!……怎麽會?!——”


    蕭明熙一路上設想過無數次該如何將姑父亡故以極當日情形委婉告知秦宛月,但眼見她悲慟絕望滿臉哀戚,竟無法啟齒。少頃,蕭明熙心一絕,來迴掂奪著道:“姑父身子近年來其實每況愈下,正月間不慎著涼,竟轉為沉屙,二月初瞑然而去……據流雲說,姑父是叫著你的名字去的……”


    秦宛月雙唇抖個不住,麵色頹白,任淚水恣意滑落臉頰。蕭明熙似有不忍,接著道:“那晚,姑父遣去他人,獨留秦桓敘話——”


    秦宛月猛然抬眼,眸色冷厲:“他做什麽了?!”


    “……姑父一再追問,他便說了實情。”


    “什麽實情?!”秦宛月聲音顫抖著,一顆心霎時沉沉地直往下墜,果聞蕭明熙道:


    “他承認了姑母被他毒害,也承認你並非失足,而是被他推落江中……當年實情,一五一十,他都跟姑父說了……”


    秦宛月瞳孔驟縮,兩眉蹙起,似在竭力隱忍,終究未果,噗地噴出一口血來。蕭明熙驚惶不已,迭聲命寒竹去喚與自己同來的大夫,再看秦宛月,隻見她緊抿沾滿血跡的雙唇,喘息著道:


    “如實奉告?……他……他怎麽說得出口?……他是故意……要父親的命啊……”


    蕭明熙連連為她撫著後背,待她唿吸稍有平緩正要細問,寒竹已將大夫領入。切完脈,大夫當即診斷為“痛怒攻心”,遂開下順氣安心的藥案。


    蕭明熙送走大夫後,馬上派人趕去城中抓藥。此刻夕陽已盡,殘餘日色與晚雲相融,一片暈藍。返迴屋裏,丫環已點上燭燈,正伺候秦宛月服用安神湯。蕭明熙命眾人退下,秦宛月放下藥盞,靜靜道:


    “阿姐,當年的事就別再問了。知道得越詳細,徒讓自己更心疼,又有何益?”


    蕭明熙沉默半晌,長歎道:“你既不願說便算了。我明天就得迴北疆,月兒,你自己一定……珍重。”


    秦宛月輕輕應著,將外麵寒竹喊進來吩咐道:“阿姐明天還要趕路,你送阿姐迴屋早些歇息罷。”


    蕭明熙迴到自己房中,詳細詢問寒竹這一年來秦宛月的飲食起居,又叮囑一番,方才大夫開的藥按醫囑吃完,無虞則罷;若不見好,必得再請宮裏方太醫診治。寒竹一一答應下,憂心忡忡匆忙趕迴梅園,剛轉過園子一角,卻見蕭明熙指派的幾名嬛婢盡立在園門外,當即愣了一愣,問:


    “你們怎麽都站這兒?”


    “先生才走,郡主就把奴婢們打發出來了。”


    寒竹進屋發現裏外沒人,又出來從前院尋到後園,終在一條長凳上找見了秦宛月。她斜倚靠梅樹上,落梅飛了滿頭滿懷,人卻一動不動,隻呆呆凝望著深遠靜謐的夜空。寒竹慢慢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月色朦朧,依稀可見她前襟濕透,臉上淚漬未幹,眼睫猶掛著水花。兩人無言對坐良久,寒竹正想著如何勸慰,卻聽秦宛月幽幽道:


    “寒竹,我什麽都沒了……”


    一顆凝結的水珠滑過臉頰滴落下來。“爹從小對我寬縱溺愛,有求必應,無論我提何種要求,都會盡力滿足,而我……我卻因為秦桓,曾對爹心懷怨恨。”秦宛月慘笑著,臉龐在月光下愈顯蒼白。“就是那年,我頭一次得知秦桓與我並非同母,我是真的怨,怨爹爹昏聵……心想:不是同母又怎樣,他……終歸還是爹爹的兒子,我的兄長,爹爹不該對他那般漠視,不聞不問……”


    寒竹聽得心裏發堵,垂眸不語。


    “直到我聽聞喪訊,才明白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人毫無所圖地全心待我了。”她笑容淒愴,“我沒料到,秦桓竟然真的……連爹都不放過。他那些狠毒的手段,怎麽能……說得出口?!……”


    她輕抿去淚痕,黝黑的瞳仁中已毫無波瀾,沒有悲痛,沒有懊悔,連恨意也無,唯餘森森冷寒。


    耳邊似有個低低的聲音在說“不要等了……你已經等得夠久了……你難道不想馬上看見秦桓身敗名裂,死在你麵前?”她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起誓:我秦宛月——終有一天,必要他的命!


    次日雲韶郡主自別莊返迴王府,間或照舊與其他貴女們相約往來。個別善察言觀色的丫環總覺著郡主有些變化,變化何在卻又說不準,隻郡主身邊幾個年長的大丫環看出郡主的心思更加難以捉摸,她慣常還是眸中帶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喜怒再未行於色;當她一雙幽邃的眸子望過來,其中隱約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視。


    七月末,一封蕭明熙的手書送到秦宛月案頭,細細閱覽後,她一眼不眨地凝視著箋紙,似要把上麵的字一個個鐫刻在心裏。她唇角微勾,眸中流露出許久不見的舒心和歡喜,一垂眸,目光重又落在紙上,那幾個令她心神前所未有的激蕩的字跡:


    “七月十六,楚皇遣使往金陵,欲互嫁公主,永修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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