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柴問的問題真的很難迴答,可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又是自己讓他問的,這個時候若是不迴答,顯然說不過去,而要讓他撒謊…..他並不覺得農民就是傻子,尤其叛軍中占據最多數的人就是農民的時候,這些士兵往往要比他更容易理解北方的農民為什麽要叛亂的原因,這個時候撒謊,或許才是不明智的選擇,所以徐清選擇了實話實說。


    “因為他們活不下去了,所以造反了。”徐清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無奈,身後的眾人則是被徐清的如實迴答激出了一身的冷汗,在他們看來,士兵隻需要往前衝鋒就行了,跟他們講的越清楚,他們就會想越多,到最後思維走在了命令的前麵,那麽命令就不會產生任何作用了。


    士兵不應該有自己的思想,隻需要聽從長官的命令就行了,這是千古不變的鐵律,而徐清違反了這一點,王副使、龔都頭的雙眼中都有了些許恐懼的神色,他們不知道徐清那麽做所得到的結果,究竟會是什麽?


    八十名士兵當場叛亂,殺死知州,占領成紀?希望這隻是我的空想罷,身後不少人如此想到。


    “為什麽會活不下去呢?”王柴繼續問道,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梗咽,作為一個從來沒有見過胖子的男人,王柴顯然知道活不下去的原因是什麽,可是他還是問了,他希望從徐清的嘴巴裏說出來,雖然這並沒有什麽用,可王柴依舊希望他說,好像徐清說出來之後就代表事情可以解決一樣。


    “因為有人讓他們活不下去了。”徐清依舊迴答了,王柴緊追不舍的問道:“是誰?”


    “肉食者。”徐清迴答道,然後頓了頓,再一次開口說道:“為官者。”


    徐清準確無誤的迴答讓王柴有些語塞,他原本以為徐清會用一些聽不懂的借口搪塞過去,卻沒想到徐清毫不掩飾問題背後的答案直接說了出來,從來沒有一個官員那麽說過自己所在的群體,他們大多都把責任推到了農民本身或者是天氣幹旱等問題上,他們從來都不會說出自己有錯的話,而徐清說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麽,王柴有種受了委屈,又得到伸張的感覺。


    他有點想哭。


    王柴不說話了,另一個士兵開口承接了王柴的責任,開口對徐清說道:“既然是當官的逼迫老百姓,老百姓迫不得已造反,那為什麽把老百姓算作叛軍,卻不把當官的算作叛徒,算作****呢?”


    “因為國有國法,我大宋乃是法治國家,大宋律令寫的非常清楚,為官不清者,為官不勤者,為官貪圖享樂者,皆有法律定罪,秦州官員,都要在律令下旅行職責,受到法律監督,他們會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付出應有的代價,我向你們保證。“


    徐清看著他們說道,大宋放在現代,當然不能算作是一個法治國家,可是在古代,他確實稱得上是一個法治國家了,不僅僅有了刑法一類的法律,各個地方政府因為商業的發展迅速以及人員的流動增加,都普遍有了不少代替民法的行政法令,甚至商業法律也在其中,對比起其他還處於蒙昧宗教狀態的文明來說,當時的宋朝絕對是最文明、最有法治的國家了,所以徐清那麽說,也不算有錯。


    “至於把老百姓算作叛軍,那你就說錯了,老百姓是老百姓,叛軍是叛軍,兩者不可混為一談,如果是普通百姓,我身為秦州知州,自然應該照顧他們的生計,讓他們可以在秦州安享太平,就像你們的家人一樣,而叛軍則不然,他們破壞田地,掠奪他人的財產,甚至還殺死了無數跟他們自己一樣很窮的農民,這樣的人不是老百姓,就隻是叛軍而已。“


    徐清的這番話讓底下的士兵們爆發了一陣騷動,徐清說的話很粗淺易懂,而且邏輯性也很嚴密,即便是他們這些沒有什麽文化基礎的人,也都能聽得懂,如此一來,自然就引發了一陣討論,他們還從來沒有聽過那麽深入的講解,以前即便是他們私底下探討國家大事,也大多都是以大吼大叫開始,以連連哀歎為結束的,對於國家朝廷的概念,知之甚少,而徐清的這番話,則給了他們一個全新的視角,這對於他們來說,是生命中一次難得的體驗。


    徐清倒也不打斷他們,與王副使等人不同,他一向不認為士兵就應該像是沒有思想的木偶一樣被軍官們任意擺布,這樣的人是沒有戰鬥力可言的,他們應該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而打仗,為了什麽而犧牲,這是他們的權利,也是他們的義務,至於在戰場上怎麽打,什麽時候該衝、什麽時候該撤,則交由軍官來解決,這才是徐清心中士兵該有的樣子,而王副使等人的那一套在徐清看來,根本就是在送一堆肉去送死一樣。


    在戰場上犧牲最多的,往往是士兵,軍官則是少數,而犧牲最多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為何犧牲,這對於士兵來說,太過悲哀了,徐清本就是個小人物,自然知道小人物的無奈,可在這無奈之中,徐清還是希望這些士兵有點自己能渴望的東西,起碼他在戰壕中可以想一想他的家人在等著他,他可以想一想秦州的百姓在後麵支持著他,雖然這並不會讓人遏製內心中對於死亡的恐怖,可這起碼會讓士兵們有個心安理得去打仗的理由。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打贏了那些貪官就能被抓起來嗎?打贏了那些惡人就能夠上刑場嗎?”一個士兵繼續問道,此時底下眾人看著徐清的眼睛都是一閃一閃的,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進入了徐清的語境之中,跟上了徐清的節奏,他們正在這個節奏中尋找,自己為此而戰的理由,而這個理由,隻有徐清能夠給他們。


    “因為我是秦州知州,這裏的一切歸我管,所以我答應你們,戰爭結束,他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你們,所有的獎賞絕對不會少一個銅錢。”徐清伸出一根手指舉在空中,那士兵接著說道:“你真的能夠做到?我不相信,你們騙過我們太多次了,原本在我們手中的土地都進了權貴們的家宅,我們村裏的許多孩子都早早的賣給了你們做了奴仆,難道要我們像狗一樣的信任主人嗎?!徐大人,你憑什麽讓我們相信你。”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不少人的臉上都有了些沉痛的表情,顯然,這個問題太過於貼近事實了,許多人所在的村莊都有過災年入不敷出的時候,而每到這個時候,除了將一部分長大的孩子送入軍隊之外,那些還沒有成年的孩子便隻能送入到豪門大宅裏當奴仆,雖說宋朝年間,已經廢除了奴隸這一個階級,可是奴仆相比起奴隸,也沒什麽太大的差別,隻是他的命更值錢了一些而已。


    不過也隻是一些,誰都不知道,那些高門大戶之中,每年有多少來自農民的孩子被生生打死,又有多少農村來的姑娘被主人們折磨致死,誰知道呢,一睹漂亮的高牆,便可以在秦州劃出一塊屬於自己的世界,而在這個世界裏,主人就是他們自己,而農民、工人、匠戶,誰在乎他們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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