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落雪宮的路上,居樁心中有很多疑問,便纏著悠息問:“為什麽居燕沒有過關大祭祀那麽在意?他就那麽想居燕成為我的伴讀?”


    悠息搖頭,“他不是想王子燕成為你的伴讀,他隻是要王子燕享受和你一樣的待遇。如果不成為伴讀,就隻能進入普通的國學學堂,教授之人及資源都是千差萬別的。”


    聞言居樁心中疑惑更甚,“可是即便享受和我一樣的待遇,他又能怎樣呢?而且最終人選不是由我來定嗎?我如果不選居燕,大祭祀有什麽辦法?”


    悠息說:“如果王子燕能通過全部的關卡,靈長自然有辦法說服王上要他直接成為你的伴讀,不需要你選。至於享受與你一樣的待遇會怎樣,現在還無法說。”


    居樁又問:“大祭祀說您設的關針對了居燕,是嗎?”


    悠息輕笑了聲,“說我作弊,不如說他自己作弊,否則以王子燕的資質如何能過得了前七關,恐怕我設的第一關他就不可能過去。如今結果如此,他依舊會想方設法要王子燕成為伴讀。”


    居樁奇怪了,“您設的不是第八關嗎?”


    悠息自知失言,改口道:“教母記錯了,是第八關。”


    居樁也不多想,又問道:“居燕作弊了,那您怎麽不告訴父王?”


    悠息說:“靈長法力高強,我也不能找到證據,但他想在我設的第……八關作弊也是不可能。況且……”悠息說著歎了口氣,“你父王即便知道也不會懲處他們。”


    居樁更加不解,“為什麽?”


    “因為他對你和王子燕有愧。”悠息說。


    “這又是為什麽?”居樁刨根問底。


    悠息長長歎了口氣,卻沒有迴答。


    正如悠息猜想那樣,此時上書房內,靈長極力說服王上要居燕成為王儲伴讀。“王上,您隻有兩位王子,也是您僅有的兩個血脈。您怎麽舍得棄王子燕不顧呢?況且我也隻是想王子燕能享受到好的教育,也不辱沒了他的天資。”


    居然也是頭痛不已,作為父親,他是十分希望兩個兒子共同成長,不厚此薄彼。但是作為國王,祖宗規定不能廢。他懇切地對靈長說:“大祭祀,本王理解你的心情,本王何嚐不希望燕兒成為伴讀呢。隻是結果已定,本王強行修改,如何堵天下人悠悠眾口?”


    靈長說:“王上貴為君王,並不是何事都要向天下人解釋,況且王子之事也是家事,您做主便是,斷不會有人借題發揮,擾亂民心。”


    居然搖搖頭說:“話雖如此,但終歸會落人話柄。而且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即便有心,此事也不能輕易成事。”


    靈長見居然話語中有鬆懈的跡象,趕忙站起身來,長揖到地,“王上,王子燕是您的長子,也是王妃靈悵的遺腹子,如今王妃生死未卜,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不能享受好的教育,該如何自處?不再是一次,我亦是不甘!”


    居然聽到靈悵的名字不覺心中一軟,歎了口氣,“大祭祀不必行此大禮,本王依你便是。”


    居樁迴到落雪宮時已格外疲倦,傅義見狀,建議道:“王子,落雪宮後花園有一處溫泉,最能緩解疲勞了,天色還早,不如您去泡泡?”


    居樁奇道:“還有溫泉,我怎麽不知?”


    傅義憨笑說道:“您才住一晚哪裏就能知道。我們落雪宮大著呢,該有的我們這都有,而這一眼溫泉卻是別處沒有的,是王上特意囑咐從恆昌宮那引過來的,據說王子燕的燕陽宮也沒有呢。”


    居樁一聽來了精神,趕緊要傅義帶路。溫泉在一處假山下,水麵上浮著一層霧氣,很有仙境的感覺。居樁屏退旁人,獨自寬衣解帶進入溫泉。泉水微微有點熱,一下子就讓居樁身體放鬆了下來。居樁也不用力,讓身體隨意浮著,他閉著眼睛伸開四肢,愜意地享受著,慢慢竟睡著了。


    等居樁轉醒,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打量四周,知道是在自己的寢殿。居樁覺腹中饑餓難耐,便起身下床,一旁守候的未名趕緊拿來軟拖,“王子您是餓了嗎?大魔法師早已吩咐給您備下了宵夜,奴婢去給您端來,您坐著等著吧。”說完小步快走出了臥房。


    不多時,未名便端來一碗熱乎乎的白米粥和兩碟開胃小菜。居樁也不說話,認真地吃了起來。很快,居樁便吃完了,接過未名遞與的錦帕擦了擦嘴。這時傅義引著兩個侍女端著兩個托盤走了進來,要服侍著居樁漱口,淨麵。以往這些都是居樁自己動手,現如今卻要別人服侍,不禁萬般不適,心中又擔心教母知道了會責怪,趕緊說:“你們放下吧,我自己來。”


    未名說:“怎麽能讓王子自己來呢,要我們這些侍者侍女還有什麽用處?”


    居樁無法隻得依了他們。他想到明日還要選伴讀,起身迴床上繼續休息,卻意外發現身上衣服已經換上了睡袍,居樁瞬間冷汗浸出,他慌張地盯著傅義和未名,失聲問道:“你們誰給我換的衣服?”


    傅義與未名不明所以,慌忙跪倒說:“是大魔法師把您從溫泉帶出來,親自為您更得衣。”


    居樁聞言鬆了一口氣,“你們起來吧。教母不喜我讓別人近身服侍,切記我沐浴更衣之事你們不可插手。”傅義與未名連連點頭,想來悠息也一定是叮囑過他們。


    翌日,居樁早早起床,收拾妥當,用罷早膳,便坐上轎攆朝教習宮去。進入教習殿,裏麵的人隻有寥寥數十人,都是昨日勝出之人。居樁意外地發現居燕在人群了,他周圍圍著兩男一女,看麵具和服飾應是祭祀族人。


    居樁想起悠息的話,心下了然,卻隱隱覺得很不舒服。居燕也看見了居樁,卻不似往常那樣上前挑釁,隻是冷眼看了居樁兩眼,


    不多時居然便率眾大步走了進來,悠息視線似乎看到了居燕,居樁隱約看見悠息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居然坐下之後,示意居樁坐到自己身側,然後吩咐舒青鶯開始。


    舒青鶯掃視了一下殿下站立的眾人,目光不期然看見了站在王族首位的居燕,她疑惑地看向居然。


    居然略感尷尬,輕笑了一下,溫和地解釋說:“本王隻有兩位王子,且都沒有了母親,本王平時忙於政事,難免疏忽。而兩個王子自小便不養在一處,也疏遠了。故本王想他們二人一同學習,燕兒聰慧,未來也能成為樁兒的得力助手,畢竟樁兒僅這麽一位手足,不似本王有諸多兄弟幫襯……”


    “王上此言差矣!”居然話音未落,紫衣已出口反駁:“即便千條合理的理由,也不能置伴讀之選為兒戲之舉,隨意改動豈不動搖法度?”


    “預言家未免誇大其詞。僅僅是王上愛子情深,考慮深遠,怎麽到你那就這樣不堪?”靈長顯然有備而來,言辭犀利。


    “正如大祭祀所言,其實不過就是父愛子,兄弟相伴的小事,怎能與動搖法度相較?實在不值得大家在此事上費神,就特許王子燕成為王儲伴讀吧。”右相漆戚言辭懇切。


    “右相此言似有不尊法度之嫌,涉及王儲及伴讀,就是關係王國的萬世基業,怎會是小事?您這樣大事化小,是否不妥?”極其悅耳動聽的聲音婉約響起,明明是指責,偏偏讓人覺得是愛人嗔怒。居樁抬頭看去,說話的是大月司姬盛樂。


    “那大樂司所猜忌之言就沒有惑眾之嫌嗎?到底隻是王子樁多了一位親兄弟相伴,即使有違法度,也不至於引來什麽惡兆,那麽大事化小,既能顯出君王氣度,也能顧全父子之情,何樂而不為!”商族族長商博道。


    ……


    一時間,眾人分為兩派,唇槍舌戰,殿內硝煙彌漫。


    居然輕咳了一聲,正在大談父子人倫的左相隗鼠立馬將剩下的話咽了迴去。居然微微一笑,“看看我們,孩子還在下邊站著,豈不笑話?”


    舒青鶯趕緊躬身,歉然道:“是臣疏忽。”說完便去組織那些孩子依次離開。


    居樁的目光也下意識掃向那些人。突然,居樁心中一動,目光穿過層層人群,鎖定在最後邊的兩個女孩身上,一個帶著荷花盛開麵具,長發白袍,是魔法師的打扮。另一個…居樁不禁心跳加快了一下,他屏住唿吸,隻見那女孩同樣魔法師的白色長袍,長發披肩,麵上是白梅競豔麵具,正垂著眼瞼站在那,遺世而獨立。


    不知為何,居樁毫無意識地站起身,穿過其他人,直接來到那女孩麵前,看著她的眼睛,“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孩同樣看著居樁,良久,垂下眼瞼。


    “我是悠雪。”


    忽然一聲響亮的冷笑喚醒了居樁,居樁明白過來立馬如墜冰窟,身心瞬間涼透,他緩緩轉過身,卻無論如何不敢看悠息,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迴居然麵前,輕喚道:“父王。”


    居然看著居樁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不禁莞爾。“坐下吧。”


    居樁卻一點也不覺得輕鬆,渾身僵硬地坐了下來,低著頭看著明亮溫潤的大理石地麵,上麵縱橫交錯的紋理竟不及居樁此時心情的複雜。


    靈長再次冷笑,“王子樁剛剛的舉動實在有失王儲禮儀,卻輕易便得到了寬恕,可見王上愛子之情。而王子燕同為王上的骨血,王上疼愛他又有何不可?況且王子燕事事得體大方,頗具王者風範,怎麽就連伴讀都當不得了?”


    這下剛剛還堅決反對寸步不讓的眾人全都沒了言語,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居樁的頭低得更低了,他萬沒想到會是自己成全了居燕,不知教母會作何感想。


    這時,悠息開口了,“王子樁殿前失儀,一定要罰。事從緩急,當下是要確定伴讀人選。至於王子燕未合格而要破例準其成為伴讀,是否就是要情淩駕於法之上?”


    悠息甚少開口,但卻有一言九鼎之威,剛剛那些振振有詞的族長都不再開口。


    靈長急了,“並非要淩駕於法度之上,隻是法也並非完全無情。剛剛列為族長大臣也已講的很清楚,隻是父愛子的小事而已,而王上之意也十分明顯,為顧全兄弟情誼。請問大魔法師一定要違逆王上之意嗎?”


    居然點點頭,看著悠息,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大魔法師,是本王想燕兒接受到和樁兒一樣的教育,是本王有愛子之心,還望大魔法能體諒我這個做父親的一點情誼,勿要阻撓了。”


    悠息沒有接話,轉過頭看著殿下站著的舒青鶯,“首輔大臣,請《古典法則》。”


    聞言居樁猛然抬起頭,腦海中有一道光一閃而過,居樁霎時清明。


    居然愕然地看著悠息,忙說:“大魔法師,你何必……”


    舒青鶯異常莊重地施禮,疾步出殿。不多時,四位赤衣五弓的侍者抬著一本巨大厚重的書來到殿中,將書放到一個篆刻著飛龍在天的烏金四腳架上,架子四角鑲嵌著拳頭大小的祖母綠的寶石。居樁放眼望去,那是再熟悉不過四個金篆大字——《古典法則》。


    居然攜諸人站起身,雙手合十三拜,而後重新坐下。舒青鶯打開書,仔細地察看著,很快將書翻到一頁,然後施禮問詢。


    居然無奈道:“念!”


    居樁的腦子裏早已出現那些文字,隨著舒青鶯的聲音一一浮現:“王儲伴讀之選,謹遵兩律,一則通過八關;二則王儲青睞。國在則法不可破,違者除麵以警。”


    舒青鶯讀完後,殿內安靜得居樁可以聽到自己的急促的心跳聲。


    靈長眼見大勢已去,不由得大急,“大魔法師,你一定要如此不講情麵嗎?從君臣來講,你是臣,應聽從王上之意;從私交來講,你是王上摯友,理應體恤王上的愛子之情。你如此冷血無情,怎擔得起王上向來視你為至重至親之人!”


    靈長此語在情在理,令殿內諸人不能不動容,他們也都是居然幼時的伴讀,每個人都很珍重與居然的情誼。


    居然知道如果自己堅持,其他的人是不會再反對的,隻是悠息這關不好過。他歎了口氣,極其誠懇地說:“大魔法師,本王知道你所堅持的一切都是為了王國,並非私心。隻是王子燕為伴讀是本王的企盼,本王想他可以和王儲共同成長,將來也能協助樁兒安邦定國,對於這件事本王是堅持的,還望大魔法師體諒!”


    悠息久久不語,大殿內再一次陷入沉默。


    外麵似乎變天了,風唿嘯地刮了起來,烏雲也將剛剛還光芒四射的太陽遮了起來,轉眼間天空黑壓壓一片,竟似黑夜一般,天地一色,瞬間盲了人的眼睛。


    居然向外看看,低聲喚過一旁的吉利侍者,“送那些孩子迴家吧,你親自送王子樁迴宮殿。”吉利領命而去。


    居樁坐在轎攆上迴想剛剛發生的事,心中很不安,若真要居燕成功了,也不知道悠息會用什麽慘絕人寰的方法懲罰他。


    大殿內,悠息終於開口了:“王上,如你堅持,我便不再反對。”居然聞言大喜,還未開口稱謝,又聽悠息說道:“隻是我們魔法師一族便不再有族人為王儲伴讀。”


    靈長冷言道:“大魔法師,你這是在威脅王上!”


    居然看著悠息,“大魔法師何必絕情,魔法師族的伴讀中將會有一位未來的大魔法師繼承人,若不為伴讀,魔法師族如何傳承?而王子燕為伴讀一件小事怎就致使大魔法師下這樣決絕的決定呢?本王實在不懂。”


    悠息平和地說:“涉及王儲伴讀,在我眼裏不會是小事。王上既知伴讀都是未來一方之主,涉及萬世基業,又怎可不遵循一貫的法度?法度無錯而改,規則無端被廢,殊不知動搖的便是這錦繡河山?”


    居然聞言長歎了口氣,“倒是本王的不是了,既然大魔法師堅持,此事便作罷吧。”


    靈長眼見事成,又被悠息阻撓,他已是痛恨之極,怎奈也奈何不了悠息,他怒極反笑,哈哈大笑,指著悠息說道:“大魔法師恃功而驕,威逼君王,該當何論,是否應該請《古典法則》一判?”


    悠息淡然一笑,“大祭祀憑己之私,枉顧法度,又該如何?”


    靈長道:“大魔法師恃法而不顧君臣大義,冷酷絕情,難道是該有的人臣之禮?”


    悠息迴敬道:“大祭祀僅顧君臣情,父子情,偏愛有私,淩駕於法度之上,難道就是一個國之大祭祀該有的行為?”


    居然見事態惡化,趕忙出言化解:“大魔法師,大祭祀,你們這是幹什麽,都是為了王國的興盛,隻是立場不同,也不止於此吧。”


    天空黑到了極限,伴隨著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雨水敲擊大理石石路麵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宛若水晶冠。雨愈下愈大,雷卻住了。而僅僅是雨打大地的聲音,便如萬鼓齊鳴,震耳欲聾;又如萬馬奔騰,響徹天地。


    居樁已經迴到宮殿,正趴在寢殿臥房的窗子上,看著外麵的雨,腦子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大殿內依舊死氣沉沉,劍拔弩張。居然向大殿外看了看,打破沉默說:“下了這樣大的雨,晚些更不方便迴去了,便早些散了吧。”


    “慢著!”靈長喝道。


    居然不解,此時木已成舟,不知道靈長還想幹什麽。


    隻見靈長起身摒退所有侍者,然後屈膝跪在居然麵前,一向高傲霸道的靈長,此時恭敬卑憐地說:“請王上賜王子燕一道‘聖血之旨’!”


    居樁睡姿不佳,睡得極不安穩,他夢見大魔法師罰他永遠見不到悠雪,要悠雪不做魔法師,賜除麵,居樁急得痛哭流涕……


    居樁一驚,醒了過來,他爬起來向窗外看去,卻意外發現天空已不再是黑壓壓的,卻是黃橙橙的,居樁大為驚奇,趕緊打開一扇窗,向外探頭看去。


    雨並沒有停,依舊很大。那塊黃色的天似乎很不尋常,周圍依舊是烏雲密布,唯有那一塊像是鋪上了一塊黃布。突然,黃布上開始多了一道道紅色,像是某人在書寫一般,不多時便是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居樁定睛看去,卻是一句話。


    “本王居然特許王子居燕為王儲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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