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聖獸嗅味而動,先傷大堂姐,再覓二殿下。撲著大堂姐時,隻咬大堂姐身上藏著的發簪。可那發簪,原本是擱在女兒桌案上,等著由女兒來戴的。隻不過恰好苒妹妹來討要,女兒便給了出去。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大堂姐身上……」沈蘭池額間冷汗微動,扯著沈大夫人的手極是僵硬。


    前世,可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聞言,沈大老爺與沈大夫人麵色俱是巨變。


    聖獸隻咬發簪,說明那發簪定然有異。保不準,便是熏了什麽氣味,以引誘聖獸發狂。若不是沈苒來討要發簪,隻怕那毀容破相的命運,原本是落在沈蘭池頭上的!


    沈大夫人想到沈桐映的慘狀,麵色煞白。她將女兒摟緊在懷中,咬牙切齒道:「查!此事一定要查!是哪個賤婢膽大包天,敢將那發簪偷偷放到你梳妝匣裏來?!綠竹是在幹些什麽?!」


    饒是沈蘭池與綠竹情如姐妹,也沒法子替綠竹開脫了。這妝奩是由綠竹管的;竟讓別人偷偷摸摸混了東西進來,那就是綠竹之過。


    沈大老爺沉著麵孔,緩緩道:「夫人,不用查了,為夫知道是何人所為。」


    沈大夫人愣了下,遲疑問:「老、老爺……?」


    「……這家,是不得不分了。」沈大老爺合上雙目,長長一歎,道,「罷了,罷了。都是命數。」


    沈大夫人還欲在問,她身旁的沈蘭池卻腦袋一沉,昏睡了過去,口中嚷了一句:「娘,我頭疼。」這下,沈大夫人也無暇追問夫君口中話是何意了,隻顧著照看女兒。


    沈蘭池受了驚,神思渾噩。待迴到家中,便發起燒來,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沈大夫人連忙找了大夫來,又叮囑幾個丫鬟日夜守著,自己也心急如焚地坐在床邊。凡有換衣擦洗,皆親力而為。


    她這次病來勢洶洶,燒了一天一夜,竟仍不見好轉,人也迷迷糊糊的。


    沈大夫人慌了神,輪著請了幾個大夫,各自開了幾幅不同的藥。可那藥雖是灌下去了,人也養著,燒卻一丁點都不見得退。好好的人躺在床上,麵頰紅通通的,偶爾睜開水潤的眼,像是哭了似的,瞧著旁人說一聲「難受」,便再不說話了。


    沈大夫人極是心疼,卻毫無辦法。


    她不知道,沈蘭池在昏睡的這些時日裏,做了個綿長的夢。


    夢裏,她迴到了前世。隻不過,那時的她已經死了,隻能飄飄悠悠地看著身下的重重宮城,飛簷朱闕。


    陸兆業登上帝位,終究是將天下網入袖中。隻不過,他卻未立皇後。來來迴迴納了幾輪宮妃,卻不見得有幾個喜歡的。那本該住著皇後的慈恩宮,空空蕩蕩。


    終有一天,他像是終於開竅了,封了一名貴妃,對這貴妃寵愛非常。這貴妃的樣貌,模模糊糊的,如隔雲端,蘭池看不清楚;隻能聽得旁人竊竊私語裏,口口聲聲稱她為「沈貴妃」。


    「那沈貴妃真是手段了得……」


    「家中人都不在了,沈貴妃還能再重新爬上來。」


    「還不是仰仗了那位的光?若非是帝陵裏頭躺著的那位,又哪輪得到這沈貴妃……」


    「背影像,笑起來更像。合該陛下寵愛沈貴妃……」


    陸兆業算不得什麽英明帝王。他多疑,陰鷙,生性冷酷。登基七年,便將天下折騰得一片顛倒,民怨紛紛。終於,臣王皆反,鬧得滿楚一片紛亂。


    元慶七年春,鎮南王陸麒陽舉兵而起,大軍直逼楚京,勢如破竹。


    畫麵跳跳閃閃的,下一瞬,便又是元慶七年的冬日了。皇位上坐著的,依舊是陸兆業。


    鎮南王又去了何處?


    他躺在白泠泠一片的雪地裏,暴屍荒野,甚至無人敢替他裹以草席。幾隻餓久了的野鷲停在他身上,將盔甲下腐爛的肉一點點啄食撕扯而去。


    元慶八年春,似乎是有人悄悄替他立了個墓碑。碑上無銘,隻有一道水波樣刻痕,留作記號。一個英武男子前來清掃墓碑,為他擺上饅頭供香,滿麵皆是愧疚灰白。


    沈蘭池認得這英武男子,他是陸子響從前伴讀,是宋家的公子,喚作宋延禮。


    「……二殿下薨逝後,延禮蒙王爺知遇之恩,方得一席落腳之處。然延禮卻恩將仇報,開門投敵。延禮自知對不起王爺及麾下弟兄,亦無顏來此;然陸兆業以妻兒性命相逼,延禮不得不為……」頓了頓,他雙眸一紅,道,「古來叛徒皆不得好死,待飛霞腹中孩兒降世,延禮便了結殘生,以死謝罪。下輩子,願給王爺做牛做馬,以洗罪孽。」


    宋延禮走後,那墓前變得冷冷清清的,隻餘幾朵白色瘦花飄搖不定。


    這夢境太過真實,以至於沈蘭池有了一種錯覺——她怕是要一輩子留在這個夢中了。隱隱約約的,她聽到家人焦急無比的唿喚聲:有母親的哭聲,祖父的歎息聲,兄長的叫喚,乃至於父親滿是憂慮自責的聲音。


    「都是為父之過,若是為父早日下定決心,也不至於……」


    於模糊夢境之中,沈蘭池忽然想到,她這父親,興許心底是極愛她的。隻是他從來不把這些話說出來,身上又背著這安國公府的榮耀,凡事都要以整個沈家為最重,這才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家人們來了又去,卻始終不能令她好轉。


    終於有一夜,她聽到了一道熟悉聲音。


    「好不容易重新見著了我,可別不清不楚地又迴去了。」


    陸麒陽的聲音似遠似近,仿佛在天邊,又仿佛近在耳旁。


    繼而,她便覺得唇上一暖,仿佛有一片羽毛輕飄飄落了下來;有什麽東西在舔噬著她的唇角,溫柔又輕淺。沒一會兒,便有一道溫軟物什撬開她的齒間,溜了進來,四處掃蕩著。


    終於,蘭池醒了過來。


    沈蘭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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