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世子未更衣衫,一身狼藉血漬,站在十數步之外;身前一道嵌珠白玉階,映著簷下白紗燈籠,在他腳下鋪出一片細密綿延的紅,似未涸血跡。


    陸子響定了定神,問:「世子有何指教?」


    陸麒陽悠悠走近了,抬眸直視他,道,「我於二殿下,有數番救命之恩;二殿下於我,亦有聖前解圍之勞。既你我互有恩情,那麒陽便想借著這番交情,與二殿下做樁交易,可好?」


    夜風微拂,年輕世子的神色,宛如一柄染盡風沙的劍。


    「……交易?」陸子響輕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世子定然會一直藏拙。未料到在子響麵前,世子卻願意揭開皮囊,做個真心人了。」


    「二殿下不願?」陸麒陽微扯起嘴角,露出一個並無溫度的笑。


    「……」陸子響微微一怔,溫和道,「世子誤會了。子響願一聽世子有何見教。」


    「我鎮南王府手中有什麽,想必二殿下十分清楚。若與鎮南王府交好,二殿下便離心中願景,隻差一步之遙了。」陸麒陽道。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疾不徐,未染任何情緒,仿若一口無波古井。


    陸子響的眸光微動。


    鎮南王府手中有什麽?自然是兵權。


    這陸麒陽藏拙遮鋒二十年,才換來了鎮南王府安居一隅,依舊手握重兵。若陸麒陽從不知收斂,恐怕這鎮南王也早丟了手中虎符,和宋家那幾位一個下場——調迴京中,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守著禁軍一千人馬,做個束手束腳的小將軍。


    思緒兜轉間,陸子響心底拿好了主意。


    「世子想要什麽?」他問。


    「我要的東西,二殿下一定給的起。」陸麒陽直直望著陸子響,道,「我要二殿下,伸手保住沈家大房。」


    聞言,陸子響陡然失笑。


    「這算什麽?」他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會要高官厚祿,要一方封地。沒料到,卻要保住那棟將傾大廈。……那沈家二小姐也算是救我一命,我本就欠她一個恩情。就算你不說,聰慧精明如她,也定會挾恩相求。你這又是何必?」


    陸麒陽微垂了眼簾,道:「她來求是一迴事,我幫不幫她,則是另一迴事。」頓了頓,他道,「二殿下大可慢慢思慮,時間還長,不必著急。」


    說罷,他就要走。


    陸子響望著他的背影,揚聲問道:「世子,你心悅沈家二小姐?」


    陸子響實在是按捺不住這個疑問。


    若非心悅於沈蘭池,又怎會出手相助?


    雖他陸子響對沈蘭池誌在必得,可得知陸麒陽也對那人有念頭,心底到底有幾分不是滋味。


    但見那世子微側了頭,低聲說了些什麽。仔細一聽,原來是「你猜」。


    陸子響無言。半晌後,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終究是個不正經的。」


    沈蘭池出了宮門,坐上安國公府的馬車,緊繃的身子才漸漸鬆懈了下來。


    在乾福宮時,她一直緊緊盯著陸子響,挑準時機,從野獸口中救了陸子響一命,所耗精力甚多。一旦歸於安逸,便如斷了的弦似的,渾身癱軟下來。


    靠著沈大夫人的肩,她才察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將裏衣都給浸透了。


    身旁的沈大夫人微白著臉,一副劫後餘生麵色。她緊握著蘭池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你怎麽就這麽不知輕重?那二殿下身旁自然有人護衛,你一介弱女子,便是坐得近,也不該撲上去……若是倒黴些,和那桐丫頭落得一個下場,又該如何是好?」


    說著說著,險些哭了起來。


    想到那沈桐映破了相,現在還留在慈恩宮裏請太醫仔細醫治,沈大夫人心中又驚又怕。一會兒,她又道:「還好世子爺又救了你一迴……改日必定要好好登門道謝。也不知你是攢了幾輩子的黴運,才能換來世子的救命之恩……」


    沈大夫人剛說完,便聽到蘭池插嘴道:「兩輩子的黴運。」


    沈大夫人怕自己聽錯了,問道:「幾輩子?」


    「兩輩子。」沈蘭池信誓旦旦。


    「……你這丫頭!」沈大夫人微定了神,道,「剛緩過神來,就貧嘴!」


    沈蘭池合了眼,並不說話,心底嘟嘟囔囔的。


    確實是兩輩子呀。


    她半寐著,忽然想到那聖獸撲向沈桐映時,先扯出了一支發簪。好巧不巧,那發簪正是先前她贈給沈苒的那一支。


    想到此處,她忽然驚立起,眼前陡然一片亮堂。


    「發簪……發簪……」她喃喃了幾句,忽然扯著沈大夫人的衣袖,直截了當道,「娘,有人害我。」


    聞言,坐在前側的沈大老爺亦投來了目光,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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