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勝非急得滿頭大汗,看官家這架勢,好像認為德壽宮請他前去,是想加害於他一般。太上皇縱使貪戀權位,幹預朝政,可虎毒不食子,豈能對官家不利?這若率領班直前往,傳將出去,勢必引起輿論大嘩!


    「官家,這宮中班直禁衛,樞密院早已更換過,且由沈都知親掌,萬無一失。陛下不必多憂,隻需家心前去就是!有臣等隨行,萬請官家寬心!」朱勝非退後兩步,伏拜於地。


    左右皆勸,趙諶這才不再堅持,解了佩劍,又摸摸別在褲腰上的匕首,引眾往德壽宮而去。


    卻說那德壽宮,是專門營建給太上皇趙桓和太上皇後朱氏居住。趙桓患有風疾,時好是壞,本不稀奇,隻是最近突然傳出太上皇有些咯血之症。


    此時,趙桓正躺在榻上,他的妻子朱氏坐於塌前,正一勺勺地餵他服湯藥。趙桓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他本正當壯年,往常除了風疾也沒其他什麽毛病,隻是不知這咯血是怎麽來的。


    「太上皇,聖上來了。」一名內侍小跑著進入房中,大聲說道。


    趙桓一聽,臉色頓時為之一變,輕輕推開朱太後的藥碗,憤聲道:「他此時才想起來看父母!」


    朱太後慌忙勸道:「太上休怒,終究是自家骨肉,見了麵好生跟他說。隻叫他多來德壽宮探望就是。」趙桓躺下身去,隻冷哼一聲。


    不一陣,趙諶引三相入得房內,立在門檻後,左右張望,滿臉機警。還是朱勝非在後頭輕咳兩聲提醒他,這才往父親塌前走去。


    三位宰相併沈擇都伏拜於地,問安於太上皇。趙諶站在塌前,仔細看了父親麵色,覺得甚是紅潤有神,不覺有異。目光觸及母親,這才依禮拜了下去:「問太上太後安好。」


    兒是娘的心頭肉,朱太後拉著兒子的手扶他起來:「來了就好,你父總是念叨。」


    趙諶見母親清瘦,關切道:「太後要依時加衣強飯,兒國事繁重,不免疏忽德壽宮。」


    朱太後不滿四十,端莊雍容,聽兒子這說,甚是欣慰,眼光斜視示意皇帝也該關心關心父親。


    趙諶又左右張望一番,這才探出上半身,問道:「近聞太上咯血,可曾召過禦醫?」


    趙桓一肚皮氣,這時陡然發作:「不召禦醫,莫非等死麽!」


    朱太後迴身去勸,趙諶道:「眼下已開春,不久天氣轉暖,想必好些。朕自會詔禦醫用心,太上且靜養。」


    「內外之疾倒好治,心病怎麽醫?便是尋常百姓家,老父病臥,孝子賢孫無不侍奉床前,親嚐湯藥,衣不解帶。帝王之家,本為天下表率,卻是這般冷酷無情!想見你一麵,難如登天!」趙桓越說越怒,中氣十足。


    趙諶越發懷疑,心中不安,隻想著趕緊離開,遂道:「朕以後自會常來德壽宮,太上息怒,朝中尚有緊急……」


    「你有哪一天不緊急?你又在緊急個甚?急著削百官之俸?急著斷官宦子弟入仕之路?你截下錢來想作甚?」太上皇連珠炮似的發問,這才算說到重點上來。


    趙諶聽他提起朝政,心中不悅,索性來個沉默以對。


    「祖宗立下規矩,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如今削減百官之俸,大筆一揮,裁去諸多官員,叫人家如何安生?又不許官宦子弟蔭補入仕,叫百官如何安心勤政?」趙桓連聲責問,趙諶隻是不理。


    太上皇見狀,將氣撒到伏拜在地的幾位宰相身上,痛罵道:「你這班奸侫小人!鼓動皇帝倒行逆施,是想搞亂朝綱麽!天子年淺,你們幾個身為宰輔該當曉事!怎就縱容他胡作非為!虧得你幾個還有臉麵高立於廟堂,捫心自問,你等慚愧不慚愧!天下人該怎麽罵你們!」


    一句雜七雜八,罵得三位宰相狗血淋頭,又不敢爭辯,隻顧伏在地上,一語不發。


    此時,趙諶突然插了一句:「太上可知今日各司各衙計三十七位臣工上書求去?」


    趙桓一怔,失聲道:「有此事?」停片刻,續道「原因何在?」


    趙諶不答,太上皇見狀,教訓道:「如此之多的大臣同日求去,事出必有因!倘若皇帝能夠作到從諫如流,虛懷若穀,怎生出這等事?」


    「朕已經全部照準,他們既求去,那就由他們去罷。」趙諶正色道。


    「你……」趙桓為之語塞!一張臉頓時氣得通紅!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幾乎被拖著推著拱上皇位的兒子,如今居然翅膀硬了!做事一意孤行,聽不進自己半點意見!他堅信,自己這個兒子是個好孩子,都是被這班宰執大臣慫恿的!否則,他才作幾年皇帝,怎麽一門心思想著擴充軍備,矢誌北伐?女真人是那麽好打的?要有那般容易,我早就打到燕雲去了!窮兵黷武,最後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大哥,秦亡於暴,隋亡於酷,你如此作為,非但辜負天下士人百姓,更愧對歷代祖先!」趙桓開始上綱上線。


    趙諶直視著父親,嚴肅道:「朕登基以來,見識北夷之暴虐不仁,轉麵無恩。毀我宗廟,掘我先陵,殺我百姓,擄我財貨,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朕欲伸大義於天下!驅逐北夷,還我河山!中興祖宗之基業,留得身前身後之名!朕不想稱北麵那位與朕年紀相當的人為伯祖!為達此目的,必有忍辱犧牲,何足為奇?」


    這一席話,倒聽得地上跪著那三位振奮不已,卻把個太上皇急得瑟瑟發抖!哆哆嗦嗦抬起手來,指著兒子道:「你,你這是譏諷為父麽?你這逆子!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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