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前世陸子響摔斷了腿,落了一身病痛,恐怕楚帝還會如今生一般,從不給予陸兆業一個正眼吧?朝臣從來都說,若非「嫡長不可廢」,若非安國公府勢大,這楚國社稷遲早是二皇子陸子響的囊中之物——如今看來,所言非虛。


    沈蘭池雖在笑著,可她周圍的貴女卻紛紛朝她投來同情眼神,連那向來不交好的柳如嫣都露出了悵然若失的憾然之色,仿佛她掉了萬兩銀票似的。席間,甚至還能聽到貴夫人與千金們的低低私語之聲。


    「竟叫堂姐搶走了一樁好婚事,真是可憐。」


    「興許是太子厭了她也說不準,這沈二小姐平日就一臉傲氣,哪個男兒會喜歡這等女子?」


    「早叫她做人低伏些,如今二房的要翻身了,指不定沈二小姐日後要怎麽受折騰呢!」


    言語入耳,沈蘭池心底有些氣鼓鼓的,滿腔都是不屑。


    這群人將陸兆業當個寶貝,她偏偏把陸兆業當塊廢磚。別人以為太子殿下風光霽月、人中謫仙,可她知道這人心底一團烏黑,嫁了他準沒好結果。


    正在此時,卻聽到陸兆業那邊傳來一聲喊。


    「父皇!」陸兆業喊罷,一撩袍角,竟在楚帝麵前直直地跪了下來,在沈皇後「太子這是做什麽」的唿聲裏,他一抱拳,鄭重道,「兒臣請父皇收迴成命。」


    楚帝未抬頭,疑道:「太子,你這是對沈大小姐不滿意?」


    輕飄飄一句話,就讓沈家眾人變了麵色。沈桐映的麵色瞬時變得蒼白,身子也晃了起來。而沈皇後則心道一句「糟了」——楚帝這話看似無甚玄機,實則是在挑撥沈家與太子間的關係。無論太子如何答,沈家的兩位兄長必然都會心生芥蒂。


    也怪太子太不知事,有什麽事兒迴去談便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要楚帝收迴成命,這豈不是在打沈家的臉,打她這個母後的臉?


    陸兆業當然知道,若在此刻說出心底話,那必然會與沈家二房生出嫌隙來。可他也知道,那沈家二房不過是依附在沈辛固身上的木蠹罷了。隻要沈辛固還願扶持他,那一切便會安然無虞。


    若是真能娶到沈蘭池,沈辛固才會對他愈發忠心耿耿。


    「父皇,兒臣心儀沈家二小姐沈蘭池。」他硬著頭皮,不管不顧道,「兒臣與沈二小姐兩情相悅,還請父皇、母後成全。」


    說罷,他深深一躬,隻覺得滿身血都衝到了頭頂。


    他還從未有過如此衝動的時候,隻是他覺得若此時不衝動一番,那沈蘭池就真的是別人的了,他再也碰不著了。


    他不願意。


    「哦?」楚帝放下佛經,聲音裏竟有一絲笑意,道,「太子與沈二小姐兩情相悅?」說罷,楚帝虛扶了一把安國公府眾人的方向,慢條斯理道,「沈卿,不如讓你家女兒說一說,這事兒成不成呐?」


    沈辛固麵色不改,正想起身答話,他身側的沈蘭池便已兀自立了起來。


    「蘭兒……」沈庭竹小聲道,「由爹來說便好,你不必勉強。」


    「我自有主意。」沈蘭池不急不亂,對兄長道。


    她微俯身,曼妙容姿於滿堂燈火下愈顯動人。一殿珠翠似星辰,亦在她麵前失了色。不知不覺間,喧鬧聲安靜了下去,似歸於幹枯的井水似的,隻能聽見她不卑不亢的聲音。


    「迴陛下,並無此事。臣女與太子殿下不過於慈恩宮內有數麵之緣,言談舉止間,皆無逾矩之處,慈恩宮的宮人與皇後姑姑皆可作證。不知太子殿下口中的‘兩情相悅’,從何而來?」


    她這話說的有條不紊,可陸兆業卻忍不住了。


    「沈蘭池,你明明……」他站了起來,惱道。


    「太子!」不等陸兆業說完,楚帝便忽然一身怒喝,驚得陸兆業立刻跪下領罪,道:「是兒臣失儀了,請父皇恕罪。」


    楚帝狠拍麵前桌案,麵色微怒,道:「父母之命,豈可當作兒戲!你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要辭掉與沈大小姐的婚事,可想過沈大小姐的名節?!再者,你母後與朕千挑百選,方才挑出了沈大小姐這樣一位合意之人來,太子卻枉顧你母後一番好意,直言要娶他人,可是沒將你母後放在眼裏?!若是放在前朝,這便是不孝!如此不知禮數、不懂厚恤之子,如何堪為一國儲君!」


    一個「孝」字壓下來,讓陸兆業再說不得話,隻得跪下來請罪。


    他在心底咬咬牙,無比惱恨。


    誠然,他確實是違背了父母之命。可父皇又何嚐不是故意的?父皇挑在群臣麵前如此痛斥他,直言他不堪為一國儲君,那便是在昭示著父皇想要改立陸子響的心思!


    眼看著陸兆業就要被楚帝教訓得臉麵全無,沈皇後撫了撫胸,穩下神來,對楚帝溫柔勸道:「太子是個赤忱仁厚之人,這才在男女情愛上衝動了些。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日後他好好待桐映,將功補過也就是了。陛下還請恕罪。」


    旋即,沈皇後又轉向陸兆業,慈愛道,「太子,你須知我們大楚最重的便是這‘長幼尊卑之序’。母後挑了沈家的大小姐嫁給你,也是順了這個理。沈大小姐未出嫁,沈二小姐如何定親?這事兒,便如嫡長承家一般,乃是天規地章,理所當然的。」


    說罷,皇後笑麵微動,問楚帝:「陛下,您也勸勸這個固執孩子,說說臣妾說的可對?」


    楚帝方想說話,太後就開口了。她撚著佛珠,慢慢道:「皇後說的有幾番道理,孫兒也是好的。今日是哀家的日子,你們莫要鬧得太過了。」


    楚帝鬆了神情,低聲道:「兒子自是知道的。」


    陸子響也勸道:「皇兄是性情中人。如此赤忱,乃是好事,父皇不必動怒。」


    「罷了。」楚帝道,「今日是母後的好日子,不可喧賓奪主。」


    雖他這樣說了,可席間依舊有一絲不和諧之音,原是沈桐映抽泣起來,又飛快地跑了出去。幾個丫鬟麵麵相覷,也追出了宮去。


    此事便這樣過去了。


    絲竹重響,弦管玲瓏;袞龍浮宮台,日色臨冕旒,一派天家威嚴。群臣獻禮,滿堂生輝,饒是太後娘娘平日清心寡欲、素齋淡飯,也為這難得熱鬧給招來了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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