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偉下意識咽了一口口水,他沒有聽錯吧,在他犯了這麽致命的錯誤後,他居然還有機會?


    卓偉一邊重新觀察曹默,一邊瘋狂的迴憶,他知道的人裏,有誰姓曹,或者,以前翻看過的官吏名錄中,有沒有一個叫曹默的人?


    從外表看,曹默此人,大約二十幾歲,但眼神沉穩,氣質出眾。


    雖然臉上滿是風霜的痕跡,但也難掩其出身不低的事實。


    他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不是說曹默剛從戰場上下來,沒有換洗,而是那種見過血後,從靈魂發出的味道。


    曹默雖然沉穩風趣,但形式頗為體貼。


    卓偉大膽假設,也許他小時候一定過的一般,有可能還有什麽童年陰影。


    這讓他形成了付出型人格,就像他一樣。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叫曹默的官員,曹默卻可以一入官場,直接飛升至西域節度使的位置上。


    要知道,這個位置原本應該在灰衣長史和韓忠將軍二人之間產生。


    雖然韓忠將軍因召令迴了益州,但想必很快就會重新來西域。


    而無論是灰衣長史還是韓忠將軍,他們都是祭酒大人的人。


    區別隻是,韓忠曾出身長山軍。


    誰能輕易從祭酒大人的人身上,撕下一塊肥肉?


    聯想到曹默剛剛自我介紹時,提到祭酒大人,頗為尊崇的態度。


    卓偉有了一點模糊的判斷,起碼,他也是祭酒大人的人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祭酒大人手下雖然能人無數,但無論是灰衣還是韓忠,都是祭酒大人的心腹,看來,當初他的判斷沒有任何問題,以後很多年,西域都是益州開發的重點。


    這裏,才是他一展所長的地方。


    風霜,見血,未曾聽聞,祭酒大人心腹?


    這一切都代表著什麽呢?


    曹默見卓偉這小子眼睛直咕嚕的轉,有些好笑,又有些滿意。


    原本,他不用親自來一趟的。


    畢竟,作為空降的西域節度使,初迴故國,又身居高位,他還是很忙的。


    但聽了卓偉的故事,他就立刻做出了決定,一定要來見一見這個小家夥。


    是的,十幾歲的小家夥。


    轉眼,從認識喬靈大人那天起,已經過了五年了。


    人生有多少個五年?


    五年來,他從一個滿心陰暗的少年,長成了另一幅模樣。


    這其中,喬靈大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如果他沒有接到益州振威將軍宋誌,也是墨衣使者的首領將軍的指派,去接觸喬靈大人,他怕還是那個永遠心存憤恨,卻永遠也看不見希望的那個曹默。


    正是因為喬靈大人的存在,先是讓他看見了這個世上另一處的風景,知道了他當時的狹隘。


    後又因為喬靈大人,擁有了很多底牌和積累,也是這些依仗,才讓他有了擺脫曹家的能力。


    以前,他一邊痛恨著曹家對他的不公,一邊安心享受著曹家的錦衣玉食。


    就像是被溫室煮著的青蛙,早晚有一天,會被同化成一鍋青蛙粥。


    也許,這才是他理所當然利用他唯一朋友的原因,因為,他的身邊都是這樣的人啊。


    可喬靈大人的存在,就像是他晦暗人生中一道照亮前路的光。


    在他自己還沒有發覺時,已經潛移默化的改變了他。


    否則,當初發現張信芳的小動作時,他不該那麽憤怒的。


    常年身在沼澤的人,是聞不見那股臭味的。


    現在,曹默無數次慶幸自己的選擇,因為喬靈大人,他忽然明白,他的前麵十幾年過的是那麽混混沌沌,毫無意義。


    如果他之後的幾十年也如此渡過,他怎麽對的起自己來人世間走一趟。


    是,他承認,因為他受製於原生家庭的影響,錯過,也反省過,才格外對卓偉這個少年感同身受。


    也格外有拉他一把的衝動。


    所以,他故意剛開始說卓偉出身不差,是為了照顧卓偉的自尊心,也是承認他這些年的努力。


    他知道,他們這樣的人,都是自卑的,往往對別人一個很無所謂的態度,就足夠讓他們腦補很多。


    但正因如此,他們對自己的努力才格外看重。


    所以,無論是對其努力的承認,還是之後毫不猶豫的提出賭約,都是為了照顧卓偉的自尊心。


    是啊,誰能想到,像他們這樣在泥沼中爬出來的人,自尊心卻格外重,格外需要別人的認同和尊者。


    認可,很簡單的兩個字,對他,對卓偉,都有不一樣的意義。


    隻有卓偉在他麵前展示了他的‘聰明才智’,他才能感受到尊者,才會很快忘掉自己今日的錯誤,真正成長為成熟的人才。


    在曹默走神片刻後,卓偉開口了。


    沒有貿貿然胡亂猜測,知道在心中反思斟酌片刻,是個可以調教的人才。


    卓偉清了清嗓子,才鄭重道:“你是益州的間者,我知道祭酒大人手下有一個間者小隊,隸屬軍部,直接受祭酒大人掌管。你若是身上毫無寸功,根本不可能成為西域節度使,現在的益州可不是以前那個可以花錢買爵的益州,能坐上官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而益州格外看重軍功。”


    曹默既沒有說對,也沒有說錯,隻是淡淡的反問了一句,“還有呢?”


    卓偉抿了抿嘴,“你,你是被派往東羌族的間者。”


    這下,曹默忍不住抬頭了,而收到他驚訝眼神的卓偉,滿足的笑了。


    卻不知在場還有一個心裏笑開懷的存在。


    “你身上有濃鬱的血腥味,而益州這段時間並沒有對外作戰,自從益州將東羌打的屁滾尿流後,連匈奴都習慣了看見益州軍的軍旗繞道而行。而西域,有了昆吾國的關照,還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想試一試祭酒大人的七星玲瓏戒的!”


    卓偉下意識撫摸自己左手中指,卻摸了個空。


    是了,雖然他再監牢有單人間,但也是戴罪之身,七星玲瓏戒自然被沒收了。


    卓偉是在三天前,也是他在他為‘百姓們’出頭,被關入監牢後,才成為卡師的。


    當時,牢頭送來紫卡時,他是懵逼的。


    但渴望力量的心,讓他沒有時間思考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詭計,直接接受了。


    正因為成了官吏,接觸了長山軍,他才知道卡師的存在,才是他進入益州高層最大的障礙。


    可現在,他也要成為那個最高貴階級的一部分了。


    這樣的誘惑,哪怕是包裹著蜜糖的砒霜,他都能吞下去。


    不過,這一切的腦補,都在知道紫卡來源於祭酒大人後,結束了。


    雖然他不知道為何他明明都過了十歲,卻能覺醒成為卡師的原因,但他知道,這一切的奇跡,發生在那個人身上,都是正常的。


    那可是益州儒生喬靈啊!


    “還有嗎?你能猜到我是去東羌的間者,難道僅僅是因為這段時間,隻有東羌在四處作戰,不是在戰鬥,就是在奔赴戰鬥的路上?”


    曹默的承認,讓還有一分忐忑的卓偉,頗為驕傲的抬高了下巴。


    “祭酒大人告誡我們,凡是多問幾個為什麽,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須知偏聽則暗兼聽則明。”


    “你說的是我推測的主要依據,房放眼諸國,隻有東羌戰事頻發,先是和益州軍一戰,後轉戰西域,和昆吾國一戰,最後離開西域,和安息一戰,如果你是東羌人,你覺得合理嗎?”


    卓偉不等曹默迴答,他自己就搖了頭,“不合理啊,太不合理了!東羌能掠奪益州二十年,幾乎和匈奴分庭抗禮,難道憑借的就是百折不撓屢敗屢戰的精神,不,和益州交戰時,東羌那是單方麵屠殺。”


    “當一個極為強大的勢力,開始屢出昏招時,我們這些旁觀者,就該思考,是不是這其中,有什麽人推了一把?而能有這麽深的算計,或者說,能有充足的時間,安排一切的,不正是讓東羌開始走上失敗一途的祭酒大人本人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一切都是祭酒大人安排好的呢?先是要西遷,‘巧合’的遇上昆吾國;然後又合理戰敗,轉戰安息,最後,挑起安息和東羌的大戰,在東羌失敗後,招安東羌。祭酒大人憑什麽能保證每一步都不會錯,都會按照她的計劃發展,這時候,是不是就需要一位心腹,親自打入敵人內部,指揮敵人,幫助敵人,完成祭酒大人的所有計劃?”


    “而曹默大人,您就是那個計劃的直接執行者,對嗎?”


    卓偉越說,思路就越清晰,剛開始是一步步的分析,後麵就是篤定了。


    也因為猜到了曹默做的一切,才忍不住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曹默。


    夫子說過,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間者,需要的不僅僅是合格的體魄和聰明的腦子,還有隨機應變的天賦和強大的適應力,最重要的是有急智。


    卓偉自負自己是個天才,當初在沒有考上官吏時,便篤定自己隻要去考,必然會成功。


    當然,最後,他也成功了。


    但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可是將東羌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強大存在啊!


    身為益州人,沒有不痛恨東羌的。


    當初,他還對祭酒大人沒有將東羌趕盡殺絕,感到沮喪。又安慰自己,畢竟益州弱小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一朝就強大起來。


    也是在祭酒大人治下,他才真正過上了太平日子,才會企盼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才會想為這樣的國家出一份力。


    所以,聰明的卓偉,成了益州一個小小的官吏。


    而麵對曹默做的一切,卓偉沒有驕傲的資本,想想將死敵牢牢掌控,想要他們怎麽送死,就怎麽送死的手腕,一百個卓偉拍馬都趕不上。


    但真的很厲害啊!


    卓偉腦中已經開始腦補東羌族一百種死法了。


    先是被祭酒大人削了一波,後又被西域昆吾國削了一波,最後還萬裏送,被安息削了一波。


    雖然前兩者很痛快,但被安息揍,就讓卓偉有些不舒服了。


    連安息都可以‘驅逐外敵’,怎麽二十年間,益州就沒有做到呢?


    益州隻缺一個祭酒大人嗎?


    不,益州缺的是血性,益州這代人是從被東羌欺壓的日子中長大的。


    明明老的掉牙的益州人,麵對東羌騎兵,撈著燒火棍都敢正麵剛,為何,到了他們這一代,卻習慣了聽到馬蹄聲就逃命。


    麵對兇狠的敵人,退讓和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甚至會讓敵人得寸進尺。


    隻有反擊,狠狠的反擊,才能維護自己作為人的尊嚴,也不負自己吳國出身的身份。


    我們可是吳國人啊!


    這一刻,卓偉有了一份明悟,明悟自己該如何重新對待昆吾國,對待他益州官吏的身份。


    “聰明,全中,那你來分析分析,為何祭酒大人要留下東羌?僅僅是為了‘淩遲’東羌,為這二十年益州死在東羌鐵騎下的同胞報仇?”


    曹默說的形象極了,這一刀一刀的手段,可不就是‘淩遲’嗎?


    卓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很快壓了下去。


    他臉嫩,為了服眾,還是嚴肅些好。


    雖然不能表麵上高興,但一點也不耽誤他被曹默肯定後激發的表現欲。


    “不是的,從一開始,祭酒大人著眼的就不是一個小小的東羌,沒有東羌,還有西羌,還有匈奴。隻是因為東羌太猖狂,而益州需要秋天的糧食作為發展的原始積累。這是祭酒大人的計劃,擋路者死。”


    東羌隻是太過分,又正好擋在了祭酒大人前進的路上。


    正因為祭酒大人有這份魄力,所以,益州才蒸蒸日上,祭酒大人也成了名副其實的益州半個主人。


    “祭酒大人心懷天下,她從一開始需要的就隻是一個指哪打哪的炮灰,這個炮灰自然不能用我們自己人,那送上門的東羌,便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哪怕當時祭酒大人可以直接讓東羌滅族,她卻沒有這麽做,她把東羌放出去了,一方麵,東羌成了探路的石子,另一方麵,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東羌所有的土地。”


    因為東羌,益州知道了西域的遼闊。


    因為東羌,益州探出了安息的虛實。


    對外敵,以益州最了解的東羌作為標尺,自然能得到最準確的答案。


    “不過,祭酒大人這一計,不是一箭雙雕,而是一箭三雕。這第三隻雕便是,隱藏了益州軍真正的戰力。”


    別人都以為,益州軍僅僅比東羌略勝一籌,哪怕是那樣震撼的戰果,不過是有心算無心罷了。


    益州軍和每年頂住匈奴攻擊的並州軍、幽州軍不能同日而語,現在吳國都公認,這兩州的兵最厲害,接下來就是益州軍。


    而益州軍大半戰力,還依托在祭酒儒生喬靈大人的七星玲瓏閣上,若是益州沒有了喬靈,那就是折了半個身子。


    卻不想想,率先開始組建空中部隊和水上部隊的益州軍,真的就不如並州軍和幽州軍嗎?


    有時候,對敵人半分低估,有可能就會讓戰局翻盤,況且,對方低估的居然是祭酒大人!


    但願祭酒大人看在同出一國的份上,給對方留下半分顏麵,不用多留,留個遮羞布就好。


    “哈哈哈——很好,你的迴答我很滿意,這個賭約,你完成的很不錯,現在,就跟我走吧。”


    曹默直接拿出鑰匙,開了牢門,轉身開路。


    卓偉一時沉浸在被前輩承認的幸福中,片刻後才急急追上。


    卻不知他崇拜的對象,卻在轉身後,將自己發抖的手藏到了衣袖中。


    這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啊。


    他隻猜到了祭酒大人一箭雙雕之計,卻沒想到祭酒大人的第三隻雕。


    慚愧啊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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