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暮曉花了好長時間才接受一個現實。


    望舒不在了……


    扶桑又一次離開了……


    或許她就是個鰥寡孤獨的命。


    她不該和任何人在一起,誰和她在一起都會遭遇不幸。


    一口壓得她胸悶氣短的濁氣自胸口湧上,她眼前發黑,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黑血。


    “無涯……”


    她眼見著一青色虛影朝她走來,那如溫玉般的聲音輕喚著她,語氣中滿含著久別重逢的歡喜。


    她用力睜眼想看清來人,視線卻隨之虛化,她明顯感覺自己被抱起來,這個懷抱她並不熟悉,她無意識地想掙開,從心到身痛得再無力氣。


    她隻好靠在這個人身上,她能感覺到此人並無惡意。


    意識朦朧中,她被人放在床榻,床很軟很舒服,如雲朵般軟綿綿的,躺下感覺能陷進床裏。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很沉很沉,她清楚地記得自己處於昏睡狀態,她告訴自己得醒過來,可是一想到這世上再無她留戀的人和事,她便不願麵對。


    她不知該怎麽活下去。


    天道為什麽不殺了她?她都已經準備好赴死,為什麽再一次讓她經曆生離死別?


    她攥緊被子邊緣,蜷縮著身子,淚濕枕巾。


    有一雙溫暖的手停在她的臉上,手指滑過她的眼角和鼻梁,替她擦去眼淚。


    “無涯……”


    “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


    “從前你沒有心,你不懂,如今你該明白我的心意了。”


    岑暮曉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麽,她的手被他握住,貼在他光滑細膩的臉上。


    她竟奢望著那是扶桑說的。


    仿若一個人被困在淒清的牢籠裏,有人唿喊著要解救她,她卻隻願外麵的人是扶桑。


    除了扶桑,她拒絕任何人拉她一把。


    然,怎麽可能是扶桑。


    天道這次殺她不成,必定會有下一步計劃。


    扶桑是她的,天道卻不是她的。


    “三千多年了,天道不會再加害於你,我真的做到了。”


    這個人語氣中說不出的暢快,像是完成了畢生所願。


    那籌謀許久的行動,曆經波折,終於達成目標。


    恍如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栽種了一株幼苗,他精心培育,打破所有的不可能,事隔千年,終得開花結果。


    “隻是,你為何這麽遲才種下甘木……”


    “為何你明明已恢複記憶,卻需要聽荷逼你一把,你才肯種下甘木?”


    “你就不能為我……”


    “罷了,你事先不知,我不怪你,隻要你好好的,我怎麽樣都行。”


    岑暮曉聽著那一聲聲溫潤的話語,意識更加困倦,她翻了個身,按住隱隱作痛的胸口。


    腦海裏亂作一團。


    全是扶桑。


    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那山盟海誓、繾綣承諾。


    “普天之下,蒼生萬物,唯你是我心尖至愛、掌上之珠,滲於我骨,融於我血,不能割舍,任憑世間百轉千折,不改初衷,永不相負。”


    說好的永遠不分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可曾有過半點真心?


    不對,說這些話的是望舒,不是完整的扶桑,更不是完整的天道,所以或許是真心的呢。


    現在追究這些還有何用?都是假的,她已失去望舒,扶桑也不可能迴到她身邊。


    她捧著雙手,去摸無名指上的戒指。


    她摸著細長又空空的手指,她驀地驚醒坐起,張皇失措地掀起被子枕頭一通找。


    戒指呢?


    結婚戒指呢!


    她又在黃金袋裏翻了個底朝天,結婚證呢?


    都去哪了?


    還有扶桑的心髒,她明明放在黃金袋沒動過啊!


    有人坐在她床邊撐著額頭小憩,她的一番動靜驚醒了他。


    他連連過來問她:“無涯,你醒了,你要找什麽?我給你拿。”


    她淚眼模糊,看不清來者,她記得睡夢中一直有個人在和她說話,試圖喚醒她。


    不是扶桑。


    扶桑從不喚她無涯。


    恍若萬丈高樓頃刻崩塌。


    她閉上眼,隻想逃避現實再次昏睡過去,但她必須找到她的戒指和結婚證。


    那是扶桑留給她的!


    再睜開眼時,淚水滴落,她看見那張與記憶中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麵孔。


    眉長入鬢,鳳眼細長,膚若凝脂,絕世無雙,美得不似真人。


    “後土……?”


    她有點不敢相認,記憶中的後土長相更為陰柔,辨不出男女,而眼前的這個人,棱角分明,眉宇間多了幾分淩厲的英氣。


    恰恰是這幾分英氣,讓人再也無法將他認成女子。


    他的嗓音也有變化,低沉了許多,若不是語氣還和從前一樣溫溫的,她鐵定不會把他和後土聯係在一起。


    後土是後土,扶桑是扶桑。


    之前,她竟以為扶桑是後土轉世,多少神靈也都是這麽認為的。


    後土眼中泛起列列光澤,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到嘴邊卻隻道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是我。”


    岑暮曉顧不上與後土敘舊,她將黃金袋裏的東西全數倒出來,雜七雜八的東西瞬間堆滿整張床。


    她跪坐在那兒,一個個扒開翻找。


    沒有,還是沒有……


    就連扶桑的心髒和望舒的眼淚都沒了……


    “你看見過一顆花苞似的心髒嗎?還有一個戒指……”


    後土可能不懂她描述的是何物,她又詳細解釋:“一個小小的鐵環。”


    後土麵露憂色,緊蹙著黑眉。


    岑暮曉見他沒說話,又重複一遍:“看見了嗎?你幫我找找。”


    後土輕歎一聲,舒展眉頭,溫和地看著她,他坐到床沿抱住她,輕拍拍她的背。


    他說:“別找了,你與他再無可能,你們相遇、相知、相愛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個局,你們永不可能相守。”


    說者坦白,言語似一把尖刀,直直捅進聽者的心窩。


    “為什麽?為什麽不可能?”


    岑暮曉推開他,她情知事實如此,卻不願承認。


    “因為他是天道。”


    後土從掌心幻化出一顆鮮紅的花苞,正是扶桑的心髒。


    岑暮曉伸手去拿,她要藏起來再也不要弄丟,後土卻縮迴手,稍一用力按進自己的心口。


    岑暮曉一時怔怔,她看著那顆心融進後土的胸腔,那紅光在他的胸膛一點一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光芒。


    直到青光不見,她聽見那一聲聲怦怦的心跳。


    後土深深地看向她,微笑道:“這本就是我為你生出的心髒,現在算是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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