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暮曉記得木童曾說她狠起來真挺狠的。


    她自己也這麽認為。


    那麽多人死在她手裏,扶桑生她的氣也有他的道理。


    就像當初她誤會扶桑,揚言要殺了扶桑替師父報仇那樣,長恨門的很多人隻是深受蒙蔽,不是每一個人都該死。


    她想了半天,扶桑說的不無道理,她本應該去找到兇手,將真兇公之於眾才對。


    可她遏製不住,殺人報複帶來的暢快能平息她心底裏所有的怨。


    饒是殺了幾百人,她竟沒有一丁點愧疚,她的心腸如今硬得不存一點憐憫。


    她真的被魔神之力引誘控製了麽?


    唯獨對扶桑,她會柔和下來,心裏害怕他離去的陰霾久久揮之不去。


    “人都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要多想,更不需要自責。”


    “我向你保證不會再失控,你理理我,好不好?”


    扶桑已經好幾天沒出門,也沒和她說話了。


    她了解他,他不是在氣她,而是在生自己的氣。


    他內疚於那些人因他而死。


    她站在門外,一遍一遍唿喚著他。


    沒有迴應。


    他這尊神明與她最大的區別大概便是在此。


    他遭受全天下人的背叛亦不會迷失本心,而她和他恰恰相反,魔神之力迴歸的她受不了半點挫折。


    他高山仰止,他永不會失控。


    她心狠手辣,她一直在失控的邊緣,數次需要他費力去拉迴。


    他是不是累了?


    “詣之,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錯了。”


    她向來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在扶桑麵前,她願意去放低姿態。


    她好幾次差點失去扶桑,放下自尊這點犧牲比起失去他是微不足道的。


    “曉曉……”


    袖中的傳音符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好像做夢一樣。


    岑暮曉遽然一驚,抽出傳音符問:“殊歸?你……你在哪?”


    傳音符那頭說:“我在暘穀結界外,你在暘穀對嗎?”


    岑暮曉迅速瞬行至結界外,她大約有些見色忘友了,易殊歸當日被製作成傀儡受人所控捅了扶桑一劍,她沒理由怪易殊歸本人,卻也沒想著去找到易殊歸。


    後來,扶桑迴來,她壓根就沒想起易殊歸,或許在她潛意識裏易殊歸已經死了。


    她真情實感地為易殊歸的死流過淚傷過心,一切恍如隔世,說句沒良心的大實話,她好像更習慣易殊歸不在的時候。


    她如今心裏太滿,隻能裝下扶桑,也就顧不得易殊歸的死活。


    她想起來易殊歸的前世是鬆鶴道長,而鬆鶴道長目睹扶桑偏袒莫染,因此信念崩塌精神錯亂發了瘋。


    易殊歸帶著她的一縷殘魄出生,後來,她又被易寒收養,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與易殊歸的感情日漸深厚。


    原來,所有看似巧合又在情理之中的安排都是天道的陰謀!


    易殊歸是天道用來壓製她魔性的一顆棋子。


    自易殊歸出生,他的命運就被安排好了。


    岑暮曉全然理解了扶桑和玉茯苓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她曾經嗤之以鼻的言論竟是真的,她的命運一直被天道攥在手裏。


    從過去到未來,她自以為人定勝天,可她始終擺脫不了天道的掌控。


    天道不可能放過她!


    易殊歸曾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命運的棋子,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不會明白下棋之人的用意。”


    什麽用意?不就是要她命的用意!


    現在想來,從前世到今生,她經曆的所有,包括附身莫染砍下神木封印檮杌,再到今生所遭遇的殺機,一步一步,步步為營,全是天道的套路,隻為取她性命!


    岑暮曉望向漫無邊際的天空,想起記憶中那個囉嗦又結巴的天道化身,他一身白衣,身形與扶桑有些相似,都是修長挺拔,都是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見的那種天姿。


    可她始終記不起天道的麵容。


    她實在不懂,天道竟是這般無常?一麵幫她消除天界關於她的記憶,一麵又對她窮追不舍時時盤算著如何弄死她。


    究竟是她精分還是天道精分?


    易殊歸前世欠莫染的,從他死亡便已還清,他卻被製成傀儡重活一次,這在天道的計算之中嗎?


    易殊歸站在那裏,如紙般慘白的臉色更顯得他五官端正清秀,唇邊長出的胡渣都沒清理幹淨,應是風塵仆仆地趕來,一身灰白的衣衫在陽光下略顯滄桑。


    岑暮曉有點尷尬地眨眨眼,許久不見,麵對這個從小無話不說的朋友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知易殊歸會不會怪自己沒有去找他。


    兩人看著對方,都陷入片刻的沉默。


    易殊歸望向她的眼神滿是思念,而她卻隻有不知所措。


    易殊歸隻覺喉嚨中都是苦的,像是吞了一口黃連,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岑暮曉先開口問:“殊歸,那天在華山,我醒過來你就不見了,這段時日,你去哪了?”


    “我……想不起來了。”易殊歸按著太陽穴,顱內一陣暈眩,“我記得我死了,我為什麽還活著?”


    失憶了?


    被操控的記憶被人抹除了?


    岑暮曉又問:“那你記不記得你活過來之後發生了什麽?”


    “我記得我們好像成親了,然後……”易殊歸一迴想過去便如被重物擊打,腦中悶悶地疼,“想不起來了,我爹娘他們都去哪了?為何如今的華山變化如此之大?”


    易殊歸去過一趟華山,每個人見到他都像是見了鬼似的。


    他也清楚自己是死而複生了,元朗表麵上歡迎他迴華山,心底裏指不定有多防備,所以他沒在華山久留,他是聽魏林嫣說岑暮曉在暘穀,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來暘穀。


    呃……啥都不記得,卻記得他們成親了……


    前夫找上門,這可如何是好?


    岑暮曉隻好避開這個話題,說道:“師父師娘他們已入輪迴,可能過個十幾年便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出生了,你別難過。”


    “進來吧。”岑暮曉指引著他進入暘穀結界。


    她一撚指,一片籠罩著整片山穀的淡藍色亮光浮現。


    兩個人一同消失在亮光之中。


    進入暘穀炎陽殿,易殊歸臉色大變,他雙手抱著頭,手背青筋凸起,頭疼得直不起身子。


    “是他,是風詣之殺了我爹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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