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麽難受,清晨依然如約而至,院子外響起幾聲清脆鳥啼聲,花苞已經努力破開寒冬最後一絲凜冽,春色就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踏進,想來也是,南晉的春色總是要來的早一些,一個晃神我已經在書桌前坐了一整夜了。


    想到昨晚的一切,有種不真切的感覺,有些恍惚地看著門外的陽光毫無顧忌曬進屋中,我努力聚神,想著不必為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再做煩惱,可人的思想有時候真不受自己的控製,隻好先忘掉那些事,隻專心到眼前的事情上來,比如說,今日就要教會林其之劍譜上的武功,拿起劍譜,又把桌上早就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便踏出屋外來到院中,還以為這麽早隻有我一人,沒想到,林其之和老爺子已經坐在院中等著我了。


    “越兒,你這黑眼圈,一夜沒睡?”林其之依舊是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感覺,老爺子靜靜地看著我們,並未有太多言語,我沒理他,看向後麵的石桌上,好像寫畫了一疊東西,便把林其之想學劍譜之事先告知老爺子,他也隻說,“你們自行處理,不需要問我。”


    桌上的宣紙被壓著,上麵好似畫了一些線路,不過我一心隻想如何教會林其之武功,看見赤霞派門人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往裏走,“先吃點飯吧。”林其之向那些門人示意他們將東西放在這裏,又命人把桌上宣紙收好放進屋裏,還囑咐了除他之外,不許任何人看的指令。


    那些大包小包放下,裏麵食物的香氣透出來,原來是一大早讓人去買吃食去了,不一會兒,簫元亨也從屋裏走出來,看了眼我,轉過身就往外麵走去,“林公子買的早點,一起吃吧?”


    總是要打破這層尷尬的,要不然怎麽能安心合作殺進南晉京城的,簫元亨聽見我喊他留下用早點,心知我的話裏意思,但還是迴絕,之後便離開了。


    “行了,人家不理咱們,畢竟是皇室子弟,看不上這樣的粗茶淡飯。”早就坐下開始吃的林其之冷言一聲,“越兒,真不知道這樣的木頭,你究竟喜歡他那一點?”


    “什麽叫做我喜歡他哪一點?林公子莫要胡說,別忘了昨晚的約定,還有,我不喜歡簫元亨。”我心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林其之是不是覺得天下孤男寡女待在一起就是相好的鴛鴦?”一想起簫元亨那日沒說完的話,心中煩悶漸起。


    “我開玩笑的,越兒莫要生氣,姑娘家家的,老是生氣容易變老~。”


    “林公子,我要是一夜白發一定是被你們逼的。”我存心懟他,他俯身過來,我以為他又要對我做那日街上的事情,連忙躲了一下,他笑了一聲,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點了點,“我舍不得。”說完又是輕浮表情,我沒空理他餘光瞟到了坐在一旁默然吃著包子的老爺子,好像外人如何胡鬧,老爺子還是沉浸在自己迴憶之中,眼中時不時透出被仇恨激蕩出時而陰毒時而怨恨的餘波來。


    “老爺子,晚輩還未請教您尊姓大名,可否方便告知?”迴到眼前的事情上來,老爺子到現在也未曾跟我們說起他的名字,老爺子一下被我拉迴眼下,“老朽,”他停頓了一下,“姓李。”


    “姓李?”


    我和林其之異口同聲,這個答案不是沒有想過,他這麽熟悉當今南晉皇帝,還有他能潛入到梁燕與南晉之間做事,顯然他是那位道人身邊人,“你是李竟鈺的什麽人?”


    聽林其之這麽直接說出這個問題,老爺子顯然有所準備,“我說我姓李,可我不是南晉皇室的李家人,隻是在李竟鈺還是王爺之時替他辦事,僅此而已,兩位莫要想錯了。”


    “有什麽區別,你姓李,道長也信李,你又為他做事......”林其之突然站起,“難道你是?”他看著我,“在下聽聞,李竟鈺從前在自家王府裏養著一群幕僚府兵,用來對付日漸強大的梁燕軍隊,不過據說,天演宮變之後,這群幕僚府兵不知道去了哪裏.......想來您也是心寒,一片赤膽忠心,到了李竟鈺手裏變成了一把無比鋒利的刀,也想不到第一刀砍向的是自己人。”


    老爺子眼神變得冷漠,“想不到林公子知道,這段往事。”


    “要不然這麽多年的皇商,也不是白來的,京裏的許多秘聞,在下略知一二,要不然也不好跟那些貴人做生意啊?”林其之語氣裏有些得意洋洋,“老爺子,你也是一整夜沒睡吧?”


    我心裏一下子警惕起來,若是林其之說得沒錯,那麽老爺子大概也是聽到了我們這邊的對話,沒想到老爺子指了指林其之屋子,“老朽弄了一夜將知道的南晉密道全數畫出,隻想求你們一件事。”


    “一起去南晉京城,然後助你殺了道長?”林其之這次又是搶答,“老爺子,這生意頗有風險,你知道.......”


    “林公子你不答應沒關係,越姑娘是會答應的對嗎?”李老爺子轉頭看向我,“公子一直對外稱是生意人,我看不見得,本質上你與老朽做的事沒有不同,都是為他們做髒事,但越姑娘身上,卻沒有你這樣的氣質,我說了,姑娘與我認識的那位朋友,很相似,都不是久留朝堂之人。”


    “李伯伯,等你養好身子,我們一起去京城。”也不知道怎的,聽了他說我不是久留朝堂之人,與其說是打動,還不如說是明白,眼前的老人很是明白每個人心裏的算盤,比起林其之簫元亨李行胥等人我自然沒有多少城府,何況,我確實也沒想留在朝堂之上,現在的我,寧可迴到萇越山之上過簡單日子,也不願下山再經曆一遍紅塵之事。


    “我答應就是,您放心,在那個道院裏,也有我想殺的人。”愛恨在心頭糾結夠久,時間一長容易腐爛,與李行胥的事情也該做個了斷,他也該為那日秦家暴死的二十三口人,以及我的阿娘與箏姑,讓他們付出應有代價!


    “行,我家越兒說好,那就是好。”見他吃完最後一口,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唇,“你先去鎮西邊的小河等我,我也要準備一下行頭。”


    這人還真是講究,也是,出門要帶個香囊,從星月樓裏窺見一斑,他出門一趟就要迴來換一趟衣衫,還要換個香囊才能重新出門見人,李行胥都沒他這麽講究,算了,也不理他,拿了劍譜,又是迴到屋子裏取出青劍,關上房門,李伯伯躺在椅子上,眼神又恢複了平靜。


    “姑娘,一切小心。”


    我衝著老伯點點頭,明白他話中含義,朝著林其之屋裏瞄了一眼,真不知道這個少爺要準備到何時,先去鎮西邊的小河等他吧。


    一路疾步快走,街上陸陸續續恢複了往日的煙火氣,街上幾乎看不見幾個守城的將士,我特地找了路人來問具體情況,那人苦笑,隻說,“京城方麵怕是不行了。”


    “為何說京城不行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人看我一臉不知,趕忙把我拉到一旁,“不瞞姑娘說,京城出了大事,據說幾百人的隊伍一夜之間不知是中邪還是被長生娘娘下了詛咒,全部瘋了,進了城逮著人就往死裏咬......所以,他們把周邊城鎮軍隊,全部收攏在京城裏,現下梁燕占據了幾座大城池,戰亂又要四起,唉,姑娘,逃命去吧!我們全家也要準備逃走了!”說完這些,那人急匆匆就往小巷走去,很快消失在盡頭。


    我一時愣在原地,林其之從後麵閃出戳了戳我,都沒反應過來,“京城到底出什麽事了?”感覺天邊大浪就要打過來,壓在每個人的身上,不知要把每個人推往何處去?


    林其之見我麵上憂愁,“你到底是在擔心李行胥?還是你們的人?”


    “當然是.......這些百姓啊!”


    “可是沒人來可憐你,就算你救了他們,他們過後還是會忘記,你呀,什麽都好,唯獨一點,過於心軟.......”


    “可這跟心軟有什麽關係?這不是天下學武之人應該有的誌向嗎?不該為這些老百姓爭一爭出路嗎?”我下意識握緊了青劍,此前困住自己念頭突然被這一下,全部衝散,殺進城裏不光是為了私仇,你也要救出這些老百姓,這些被南晉皇權玩弄的所有可憐人!


    頓時感到渾身浴上了烈火,從頭到尾像是著了火一般,多日凝聚在丹田裏的陰寒之氣突然瓦解,連手上的青劍也在微微顫動,神思從來沒有這麽清明,堅決,對著林其之,“走吧,去西邊小河,我一定教會你劍法。”


    “這才像我認識的越姑娘。”林其之臉上浮現欣慰,“當初在元州看到的越姑娘,總算是迴來了。”


    “誒?”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他不過拿話頭激我,“你知道其實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經過的馬隊打斷,“這些不是邊軍嗎?也進京城了?”


    “看樣子,京城就要大亂了,越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進京之後,能和你們一起行動嗎?”


    “那是自然,簫元亨那邊,我去說。”我們發動輕功三步兩步,兩足在地麵上點起些微灰塵,兩人就這樣穿梭在官道與小巷屋簷之間,防止還有潛藏在鎮中的士兵發現,我們幾乎半刻未停,花了大約三刻鍾的時間,就到了小河邊上。


    這裏距離鎮倒是有些距離,身後一片蔥鬱林木,小河就在林木正前方,水流朝著西邊的陸甲鎮奔去,一眼望去,河水清澈見底,再往西邊一些,群山疊嶂,高山流水,好不愜意,一瞬間我錯以為這是在萇越山,隻是萇越山比這更像仙境罷了。


    “你說,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我那時若還活著,就到此處安個家,這裏景色也好,又可遠離是非煩惱。”


    林其之坐一旁的樹墩子上,不緊不慢的說著,“到時候你也來。”


    “這不像是你的做派,林公子居然願意遠走紅塵,可你不是還想借我的勢,在梁燕有個立錐之地嗎?”


    “我這人一向實際,從來都是眼下什麽情況就說什麽想法,我去了京城就會換一個說辭,越兒,你還是不夠了解我啊~?”


    “我怎麽知道你心裏究竟繞了幾圈,你也說了,當時人說當時話,方顯實際。”我學著他有些輕浮的口氣,他一下來到我身旁,“日後逍遙江湖的話,你,願意與我一起嗎?”


    “不願意。”我想都沒想迴絕了,“之後的事情再說吧,眼下,不該是調情的時候。”說完就把劍譜遞給了他,昨晚上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念著心法口訣,青劍如同聽見了我心中的號令,一股真氣掃了過去,或許也是許久未出鞘了,鋒利中帶著寒冷的劍氣便刺向前方,河邊風起,劍與身形相互配合,念起心法,在水上定住,想起在山上,越衝之教會我如何換氣站在水麵不能有一絲漣漪,那時候的自己真是什麽都不知道,隻是無處可去,無家可歸逃婚出來的秦家養女,如今隨著時間流轉,自己身在局中,此刻隻覺得天地間清明無比,索性發了性,在水上舞動起劍譜裏的劍法,正在興頭之上,一把冷刃突然橫刺過來,我知是林其之,我與他之間此刻沒有恩怨,隻存了切磋武藝的意思。


    劍譜一頁頁地翻過去,我們兩個的劍意越來越相通,配合上我的真氣他的內功,竟然創出了一套靈動飄逸,以一敵十的劍法!


    我們手腕交叉,身法忽上忽下,青劍與他的長劍揮出了真氣纏綿之意,劍法綿綿不絕,真氣源源不斷,劍招與劍招之間,既是互相抵抗同時合二為一,時而單獨成形時而心意一致,劍氣已在我們互相打鬥之間,打通了更高的境界。


    最終一招我們倆用盡全力揮向對方,劍氣遞到對方麵前,我用了一招最後心法口訣,“天地之氣,蘊含其中,劍氣化形,走於星海。”


    隨著響亮的一聲,林其之手上的劍差點飛了出去,靈光一閃,收斂劍氣,飛身上去,手撐著林其之,真氣一踏,林其之那劍便在我腳上勾住,用力甩向前麵,大喊一句“接!”


    我縱身離開,那劍恰好迴到我們二人之間,林其之眼疾手快接下長劍,隨即我們各自旋身,輕輕落在後麵的林木之上,那樹被我們各自的真氣往後晃了晃,很快就定了下來,林其之也穩穩落在另外一頭,與我相對,仰天長嘯,“今日真是暢快!”


    “林公子,明日還來嗎?”我笑著對他,“當然!跟你對招,實在是暢快!”說罷他又大笑起來,我一個飛身下樹,把青劍收迴劍鞘,迴頭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風中,看樣子,他站了許久。


    那人見我下樹,便縱身飛來,擋在我與林其之之間,“京城的行動,七天之後。”


    “三殿下這是來了多久?”不遠處還在樹上的林其之,聽到了我們這邊的對話,“七天,夠了。”


    “林公子不要誤會,我跟十娘說的,是我們行動的時間,並沒有算上你。”簫元亨對他一向介意我知道,我也知道,他會來這麽一出,出門的時候特意帶上了越衝之給我的玉佩,今日不如大膽一迴,便將玉佩出示在他麵前,無比簡單的一句:


    “這便是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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