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各自進了屋內,當我走進屋子,裏麵的一切陳設全部按照星月樓裏的那間院子來布置,書桌上放了一把琵琶,我放下包袱,第一次由心而發觸摸著琵琶,自離開麗都以來,我再也沒有撫琴過,一時興起便抱在懷裏,調整琴弦,腦子裏想起柳樂師教我的那首垂楊柳,那時候河陽還活蹦亂跳的跟我說,等她迴來講個故事。


    結果,我沒能等來故事的結尾,而是河陽冰冷的身體。


    手上節奏不住的加快,“急急切切,大珠小珠。”隨著一聲琴弦的繃斷,戛然而止。


    林其之就站在門外,靜靜不出聲,我見琴弦斷了,正準備放下琵琶,他聽到突然中斷便走進來,一看到桌上繃斷的琴弦,笑著:“姑娘好生厲害,誒呀,陸甲鎮可找不到上好的修琴師傅。”


    “找不到,那就算了,反正也不著急。”我找了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他幹脆來到我身邊,倒茶來喝,“怎麽樣,布置的合不合姑娘心意?”


    “還好,林公子有心了。”說完這話,就看見簫元亨也走了進來,坐到一邊,林其之頓時變迴那個赤霞派少主,不冷不熱態度,要不是老人再度喊我,這樣的僵局還真是沒辦法打破。


    我們三個立馬出去,老人依舊在躺椅之上,眼神卻比之前犀利許多。


    “姑娘,我答應過你,要傳授你劍法,不如現在?”說罷又是遞過來一本無名書籍。


    我連忙接過來打開,裏麵第一頁就寫著,“流風如劍,颯遝如勢,長虹貫日,迴轉如月。”


    接下去幾頁都是劍招連勢,招式之間無比精妙,顯然這是老人一生的心血,想來他以為被關在地宮裏再無可能傳授自身武學的可能,因緣際會之下,被我與林其之救出,重新見到人間,老人自然是欣慰,一本厚厚的秘籍,“這裏是我寫了一輩子的武功,原以為會與老朽一起腐壞,現下這本就送給姑娘,不過我想,裏麵有些劍招,你應當是熟悉的。”


    聽到這話,心下有些好奇,便開始認真觀察,果然,上麵的劍招與萇越山思過洞裏師祖留下的劍法有些相似,我越來越覺得,眼前這人的身份,恐怕不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簡單。


    憲王陵,與他的關係,他是被何人鎖在底下,又是何時被鎖進去的?一大堆的問題,充斥心頭,於是關上劍譜,老人似乎看出我心中的疑問,“有什麽看不懂的,姑娘請問。”


    “您是被什麽人鎖在地牢裏的?”


    “老朽被人暗算,醒來時就已經在地牢裏,鎖我那人,並不清楚。”顯然老人是不想提這件事,故意用了半真半假的語氣,旁邊沉默許久的簫元亨突然開口:“既是出其不意,想必是熟人吧?”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並未作答,“老朽實在不願意提及那人名字,被鎖那晚確實被人下藥,況且這許多年裏隻有猜想,並未收集到確實證據。”


    “究竟是什麽人?”


    老人看著站在眼前的我們,“看樣子,要是不把故事告訴你們,諸位對老朽,恐怕是放不下心了。”


    “那是自然,我和越兒好歹是救你性命的恩人,老人家,那樣的境地我們完全可以放棄不救。”林其之語氣裏有種威脅氣息,我用手肘碰了碰,示意他不要對老人如此這般態度,我心想:人家想說就說,不想說總不能撬開他的嘴吧?


    林其之笑著,並未開口,老人家緩緩坐起,“公子與姑娘,看著不像是一路人。”


    “當然不是。”簫元亨立刻接上,“越姑娘的師父可是當世高手,你說其中劍招有些熟悉這是什麽意思?玲瓏派不是什麽大門派。”


    “玲瓏.....玲瓏......”


    老人不停重複這兩句,“玲瓏派不世傳之武學,難得窺見天機,這套劍法,就是從朋友處學來,敢問越姑娘的師父,如今是哪一位?”


    “她排行老九,我排行老十,通常叫她越老九。”


    “姑娘,我說是你師父的真名。”


    我看了看簫元亨,到底要不要說,他接收到我這邊的眼色,搶先一步開口,“老先生,我們實不知你與玲瓏派究竟是什麽淵源,裏麵原因可否示下,不然越姑娘實在不好說出師父名號。”一番托詞,老人家自是會意,身體微微顫動,又緩緩躺了下去,望著天上白雲飄過,見他神情好像在迴憶一件久遠的事情。


    “憲王,那時候是皇帝,我記得是第十年的時候,我去往梁燕路上,遇到劫匪,那時我身上還有要緊差事,不好走明路以免引起旁人注意,沒想到,還是有人聞訊趕來,見他們一行人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樣子,為了完成貴人交待的差事,我隻好拚命應敵,大雪剛停,路上又是泥濘,我武功不及他們,很快就落了下風。”


    我們三個互相看了一眼,沒有打斷,老人家自顧自的說著,“老朽以為會命喪當場,幹脆就豁出性命去,眼看左手邊一人就要刺過來,此時,空中傳來一聲清嘯,緊接著頭上立刻罩上了一層劍光,那人出劍速度極快,隻是刹那間,那些殺手全部倒在血泊之中,永遠忘不了,他粗布衣服從天而降,出手極快,無人可破,但那時我已經精疲力盡,還未多走幾步,就倒在了雪地之中,等到醒來後,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山洞裏,身邊燃著火,蓋著一整張虎皮,很快,洞內就傳來了腳步聲,我裝作還是昏死過去的樣子,他瞧了瞧我,笑了幾聲。”


    “喂,還沒醒呢?”


    “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那人影子被火光拉得極長,照在石壁之上,猶如幽冥鬼魂,放下枯樹堆,幹脆坐到身邊探了探我的氣息,“起來吧,該吃東西了。”


    “當時我聽到此言,心裏又覺得這人語氣裏並未有任何敵意,才敢緩緩睜眼,那人舉起手裏早被叉好的野雞還有河魚朝我晃了晃,隨後就坐到火堆旁邊開始烤起來。肚子此時不爭氣的叫了,那人指著肚子開始哈哈大笑,不瞞你們說,我從來就沒聽過如此豪邁灑脫的笑聲,與其說是笑聲,不如說是這樣灑脫的人,我生平第一次遇見。”老人家臉上帶著笑容,“我們就通過了一頓飯就熟悉起來,因我身上還有重要差事,不好講太多的事情,隻聽他說著從梁燕到南晉一路上的見聞,還有風土人情,真是暢快。”


    “加之我知道這人身懷絕世武功,便想利用,也不是,大約是我喜歡這人的言談舉止,脾性性格,總之我很喜歡與他在一起。”老人家閉上眼,幹脆讓自己重新陷入到迴憶裏。


    “於是,我便跟他提出了,能不能護送到梁燕與南晉之間的蘇陽城,畢竟要北上做事,一路上生怕還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可他,搖了搖頭,直接與我說,”


    “你看起來是個很麻煩的人。”


    “僅此一句,我便打消了與他一起的念頭,這人看似豪邁實則心細如發,他早就知道我身上的任務,見他站起身拿著劍就往山洞外走去,遠遠傳來一句,


    “我隻能送你到這兒啦。”說完就便消失在洞口,“我心裏自是失落的,不知道為何,我居然很想與他天天在一起,不幹什麽,也是願意的。”


    林其之不知道何時站到我身後,氣息就在我的頭頂之上,十分曖昧,我想著往簫元亨身邊挪動,他居然出手按住了我,臉上還是賊兮兮的樣子,我隻好無奈搖了搖頭,老人家看向我們,“就像那時的我們一樣,不過,還是那一句,我與他不是一路人。”


    簫元亨輕咳了幾聲,我不敢看向他,我知道,簫元亨與林其之之間,這輩子是沒辦法做成朋友,我也是如此。


    “就那日分別,各自上路,我隻好等傷勢全好了之後,迴到城鎮找到一輛馬車,繼續趕到蘇陽城裏,一路平安,總算趕在差事交辦約定之日的前一天,到達了蘇陽城,用了梁燕身份找了間客棧住下,看著遠處夕陽,總覺得心裏落空了一片,那刻我多希望,他能在我身邊。”


    老人家停頓了一下,我見他好像口感,趕忙從林其之身邊抽出,到了一杯熱茶遞給老人,他微微張口,“麻煩姑娘,能否扶老朽起來。”


    我聽從吩咐,趕緊去屋子裏拿了幾個墊子放在老人身後,老人兩手道謝,“姑娘的做派,還真像他。”


    “聽您訴說,好像此人與我玲瓏派並無關係?”


    “我還沒說到後麵的故事。”我做了個明白的樣子,索性就在老人身邊坐下了,他定定看著我,“就在那晚,他突然來找我,不過這次,他拿著劍抵在我的脖子上,問我,究竟為何到了梁燕?”


    “這才知道,他一路上都在跟蹤我,出手相救不過是恰好時機,他從未一刻對我真正放下心,那晚燭火撩動,兩人之間仿佛是隔了銀河那麽遠的距離,我從未看清過他,他也從未放過我,我冷笑一聲,對著他,隻說了你要殺便殺,何來這麽多話?”


    “你以為我不敢?這裏可是在梁燕境內,殺你,易如反掌,不過就是要問清楚,你們究竟來梁燕做什麽?”


    “我歎了口氣,隻能說出一句,”


    “對不住,我實在不能說出,請你殺了我吧!”


    他見我實在不肯說出,隻好放下手中兵器,“我們兩個注定是敵人,這一點,請你務必明白。”


    “他便坐了下來,像姑娘你一樣,給我倒了杯熱茶,我心有戒備,不肯喝他的茶,大約是這一點的關係,他就把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念著,原本還想救你出這個火坑,現在看來,更是不可能了。”


    “說完這一句,他就推開窗子,消失了夜空之中。”


    老人家說到此處,有些動容,這樣的情感,我能理解,這種愛恨交加的瞬間,難受至極。


    “看樣子,姑娘能理解我,倒是有緣了。”


    “那然後呢?”林其之插進話來,顯然,他明顯察覺到了故事裏麵的空白之處,不過之後的一句,倒是把在場的簫元亨與我全部震驚在原地。


    “您當時不是潛入梁燕準備發動南晉對梁燕戰爭嗎?”


    “你知道?”老人家有些不可置信,“這麽久遠的事,你為何知道?”


    “在下不才,在南晉京城經營多年,許多秘密也是知道的,您說出自己潛入蘇陽城,我想必然是天演宮變前一年,梁燕蘇陽城突然爆發了一場瘟疫,那場瘟疫,幾乎讓邊境全部淪陷,多少人家破人亡,老人家,果然好手段,當年熾陽門,也是你的手筆吧?”


    林其之一臉嘲笑模樣,“我猜,是如今的南晉皇帝,躲在長生觀裏的紫雲道人,讓你到邊境做這件天理難容之事,所以我說,星月樓裏的肮髒也髒不過京城裏的這些貴人手段,你說是不是啊?梁燕三殿下?”


    老人聽聞一下坐了起來,看向簫元亨,此刻隻有凝重,再無其他。


    末了,簫元亨才開口,“原來當年邊境瘟疫,竟是您的設計。”


    “不,我沒有!我沒有下毒!”老人家突然激動喊著,“不是我!”


    “還有誰?能如此草菅人命?”


    “你們說,紫雲道人是如今南晉皇帝?!”我見老人家勉強扶著座椅艱難站起,話裏晃悠悠的問著,“李竟鈺?竟然是他!”


    “哈哈哈,就是他,我奉了他的命令北上梁燕蘇陽城!也是他!將我囚禁在地牢裏數十年之久!李竟鈺!”


    這下,我們三個都有些愣住,他往前走了兩步,我生怕他有些支撐不住,便上前穩住他的情緒,“老人家,你說,囚禁你的是當今南晉皇帝嗎?”


    “我們是結拜兄弟,他在我麵前,永遠都是那樣低眉順眼,恭恭敬敬,沒想到,竟是為了皇位!”我見他有些氣喘,他擺了擺手,眼裏射出仇恨的光芒,“姑娘,我願將一身本事都教會給你,求你,有朝一日,替我殺了他!”


    風兒刮來,寒氣逼人,老人在蕭瑟的氣氛裏,緊握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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