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嶽寺的尺素齋,月柔風輕,鮮花簇擁,香氣彌漫。這裏是常年接待女香客的居所,平常很少會有男子出入,特別是在夜晚,女香客不免梳妝洗浴,所以,日落之後,已除了丫頭婆子外,再也不見其他人出現。


    東方玉情如今就居住在尺素齋,由於白天在淨靈池的天空異象,似乎受到了驚嚇,早早梳洗完畢。珠兒屏退了所有下人,關閉了所有門戶,並在院中走動了一遭,確定再無其他異狀,才快速的閃進門去。


    屋內輕紗素裹,顯得格外的淡雅,除了撲鼻的脂粉凝香,一切都不知的過於樸素。東方玉情並沒有早早入寢,依舊一身黑色素服,傾身落座,鬢發垂肩,皓腕托腮,緊致的衣襟把一段上身襯托的玲瓏有致。在她麵前,站著一位少年,長身而立,麵容俊逸,隻是明亮的眼神中略顯迷茫,這個少年正是淨靈池中墜落的人。


    “你是誰,從哪裏來的?”東方玉情柔聲問少年。


    少年疑惑的看著麵前絕色女子,依舊迷茫的搖頭。


    “你如何落入淨靈池中?”東方玉情繼續問道。


    少年雙眼微閉,片刻後神色平靜,淡然說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珠兒看了一眼少年,眼珠轉動著,低頭對東方玉情說道:“小姐,他——他不會是掉下來摔傻了吧,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而且,還看到了你的玉體,不如,交給虎鶴將軍,先把他的眼睛給挖出來,然後丟到深山去算了。”


    東方玉情鳳眼一片溫怒,珠兒忙捂住了嘴巴,但見少年平靜的神色,似乎絲毫沒有懼意,一臉的淡漠,不禁心生疑慮,思量片刻問道:“敢問公子,你還能想起什麽關於你身世的事情嗎?”


    少年無奈的搖頭,眼神顯出迷離之色:“我除了一些虛幻的景象,其他什麽都想不起來。更不知如何落入此地。”話語誠摯,絲毫看不出說謊的意思。


    東方玉情見此,似乎在內心深處更加堅定一件事情,不禁芳心亂跳,可臉上卻是一片平靜的說道:“既然公子不知身世,不記過往,能如此與我相遇,也算是緣分,既來之,則安之,不如先留在此處,我等定會好生款待,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少年思量片刻,默然點頭。東方玉情亦是心中一喜,沉吟些許,便說道:“這裏府兵眾多,耳目繁雜,又是清修之地,公子怕要委屈幾日,隻能扮作東方家的家丁混居中間,以免遭人非議。”


    少年依然平靜的點頭,似乎在那張俊逸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一絲波動。


    東方玉情似乎也是一怔,娥眉微轉,鳳眼一片秋水般流動,含笑說道:“見公子身形雖有儒弱,但眉現英姿,既然不記得自己是誰,小女子鬥膽就給公子取名鐵柔吧。”


    少年微微一怔,還是漠然接受了這個名字,他看著東方玉情如玉般的模樣,淡然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青州泰嶽寺,她是我們東方世家的小姐,也是未來的將軍夫人,青州第一美人東方玉情。”珠兒高傲的說道。


    “青州?”鐵柔雙眼中又顯出迷茫之色。


    夜色如水……


    當鐵柔出去後,東方玉情望著窗外那一彎新月,心緒竟一下難以平靜。珠兒在一旁疑惑的問道:“小姐,你真的準備把那個人留下來嗎?”


    東方玉情雙眼如明月一樣的朦朧:“怎麽,這個人不能留下嗎?”


    珠兒一時語塞,吞吐的說道:“他可是見過你的身子,你就不怕——”


    東方玉情眼含秋水,細聲說道:“珠兒,你就不覺得他很特別嗎?”


    “特別,要說有什麽特別,那就是傻乎乎的,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珠兒顯出沉思的表情。


    東方玉情莞爾一笑,說道:“難道比你還傻嗎?你就沒有發現,別的男人見到我的樣子都是一樣的癡色,產生無限欲望,而鐵柔第一次見我就很淡漠,平淡如水,似乎根本就沒有一絲的狂熱。他一定不是平凡之輩,而且那聲雀鳴,卻又蹊蹺。”


    珠兒雙眼翻動:“小姐,你相信大師的話是真的?”


    ……


    幾日的清修,終究還是到了盡頭,下人們從清晨開始已經收拾行裝,隻有虎鶴兄弟還有些意猶未盡,畢竟在泰嶽寺起碼能每日看到那一道麗影,可惜時間苦短,二人不禁有些失落。


    泰嶽寺的規矩,香客在離去之前,都要親手在百草園種植幾竿修竹或一畦花草,代表永生之意。東方玉情也不能例外,親自拿著鋤頭輕輕的刨動著一塊窄小的土地,不一會已是香汗淋漓,臉色紅潤得如一片桃花。珠兒嘟著小嘴遞著毛巾抱怨著:“這算是哪門子的清修,倒是幹起農活來了。”


    東方玉情嫣然一笑:“種幾束牡丹花也這麽多抱怨,我倒是寧願在這裏種一輩子花,也比迴到那個牢籠裏強上百倍。”東方玉情迴頭看去,一個家丁模樣的少年正神色淡然的在不遠處背手了望,不覺心中一動,便向珠兒使了個眼色。珠兒會意,清聲喊道:“鐵柔,快過來,幫小姐種牡丹花。”


    遠處的少年聞聲先是一怔,雙眼一陣迷惑,但瞬間又現出清明,快步走進園內。伸手接過東方玉情手裏的鋤頭,一下一下的揚起落下,發出沉悶有節奏的聲響,似乎還有模有樣,東方玉情盈盈的低下腰肢,把一束一束的牡丹花苗放進土裏,動作輕柔而仔細,似乎生怕弄壞那一片片嬌嫩的枝葉,而她附身低眉,長發垂落,腰身曼妙的樣子,實在令人無法直視,可鐵柔仍舊站在一旁淡然無聞,似乎沒有什麽可以打動他的心緒。


    直到最後一株花苗栽完,東方玉情輕拭額上香汗,看著有些發蔫的葉子,輕柔說道:“這些可憐的幼苗,剛剛生長如此模樣,就被拔出,不知何時才能再恢複生機。”言語中竟有些哀怨之意,鐵柔定定的看著花苗,眼神中似乎閃出一絲靈光,他聞言慢慢的伸出修長的手掌,輕柔的一陣翻轉,隻見虛影過處,一片青光流轉,化作一道熒光落入花苗之處,泛起一片綠色的漣漪。


    東方玉情與珠兒不禁一聲驚唿,又急忙捂住朱唇,大眼睛閃爍不定的看著麵前的鐵柔,她們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青光閃過,花苗竟慢慢舒展開來,散發出勃然生機,幾乎肉眼能看到慢慢的伸展著,甚至有幾株都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花苞。


    東方玉情嬌容失色:“這,這是仙術嗎?”她見到這道幻影,如同夢中一般。


    麵對二位女子驚駭的眼神,鐵柔仍舊一臉的淡然。珠兒左右望了一遍,府兵和家丁都在院外,確信再無其他人看見,滿臉驚疑的問鐵柔:“你到底是什麽人,從天而降,難道是神仙?”


    鐵柔一笑:“我是一個人。”


    “那你如何能讓牡丹花瞬間複活的,人是無法做到的。”珠兒依舊不敢相信。


    鐵柔無奈搖頭:“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乎這是一種能力,在我的意識中一直存在。”


    東方玉情慢慢的恢複平靜,可心中依舊思緒潮湧,她幾乎可以篤定她心中的想法,她盈盈的坐在涼亭之中,欣然說道:“你可是恢複記憶了?”


    鐵柔搖頭:“沒有,不過,雖然沒有記憶,但心智尚存,東方氏乃青州名門大族,東方姑娘又與將軍府有著累世情緣。在青州之地,應是萬人仰慕,我想知道,東方姑娘為何不計前嫌,厚待於我,恐怕不會是種花這麽簡單吧。”


    東方玉情一怔,沒想到,僅僅一夜之間,他能對青州又如此了解,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這個少年果真非煩類可比,她娥眉低沉,朱唇微抿,沉思片刻後,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最終慢慢的說道:“鐵柔兄,我還是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聽完或許你就會明白了。”


    鐵柔平靜的點頭,聽東方玉情薄唇微啟,眉目流轉的講起。


    “這個故事還是源自一個古老的傳說。聽說,古老的青州,因山高林密,層巒疊嶂,瘴霧繚繞,其中毒蟲猛獸層出不窮,經常殘害人類,迫使青州之地人煙稀落,難以求生。忽然有一天,一聲清鳴劃破天際,接著一隻彩雲般的大鳥,從層雲中落入蒙山之上,雙翅扇動,一股強大的罡風瞬間刮起,整整刮了幾天幾夜,風停之後,群巒簌簌,瘴氣一掃而空,漸漸的,空中便飄起了潔白的雲霧,經久不散,從此百姓再也沒了吸入瘴氣之痛。


    在百姓們一陣歡唿之時,不免也為遍野的猛獸擔憂。誰知不久,在蒙山之上竟走出一位神勇的將軍,長槍金甲,英武不凡。自這位將軍出山後,便又消失在群山之中,百姓們接著便每日都能聽見山巒中一片動蕩,野獸成群的奔走,還有大型猛獸的哀嚎之聲,一連數月均是如此,直到有一天,群山不再動蕩,再也沒有野獸的奔走狂叫之聲時,這位神勇的將軍又出現在人們麵前,滿身金光,身旁還帶著一位絕色女子,自稱複姓東方,為將軍從猛獸口中所救。


    從此,女子便與那位將軍迴到了蒙山之上,再也沒有下來。青州父老感念將軍,便在蒙山之前,焚香供奉,感念將軍。誰知,多年以後,山上走出一個女孩,也自稱複姓東方,稱父母早已仙去,為保一方平安,請求青州百姓選出一位大能之人,稱為朱雀將軍,以威懾青州寧靜,而東方家族會世代與將軍聯姻。


    此後,百姓便自發的在蒙山深處搭建了一座將軍府,並真的選出一位英武少年擔任了朱雀將軍,帶領百姓抵禦猛獸和外敵。而青州也忽然之間多出了一個東方家族,親自送上一女與將軍成婚。百姓雖有疑惑,但始終無人想去查實。可就在將軍與東方氏結婚當日,蒙山之巔竟又顯異象,一道巨大的朱雀虛影落下,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風,上麵一隻朱雀彩羽雲尾,粉冠挺立,神情傲慢的注視著群山峰巒,簡直是栩栩如生。此屏風一現,這位東方女子便指著這隻朱雀對將軍說道:我東方家族,立誓世代服侍朱雀將軍,絕無反悔。如果有一天此朱雀飛去,此誓言便煙消雲散,不計過往。


    百姓對女子的話語都是一陣震驚,朱雀落下本就神秘莫測,他們未能想到,終有一天,屏中朱雀還能化羽飛去,這給朱雀屏有增加了一層神秘的色彩,都說朱雀飛去,便是東方氏族與朱雀將軍決裂之時,那時的青州,可能再沒有朱雀神將的存在。可一直持續多年,都是代代相相傳,這段姻緣也成了青州的一個神話。慢慢的,東方世家一度成為青州第一大族,富甲一方,而將軍府也不再有神將坐鎮,而是成為青州權利的象征,一方帝王所在,雖是推舉而生,但早已變成幾方勢力的爭端,而東方之女也淪為欲望與權利的產物。”


    東方玉情講完,修眉緊蹙,眼中無限悵然,看著鐵柔。


    鐵柔低眉,淡然一笑說道:“的確是一個好故事。”


    東方玉情目光靈動:“隻有故事好嗎?”


    鐵柔雙臂合攏,抱在胸前,凝視著東方玉清:“可在下不知,這個故事裏又和我有什麽關聯嗎?”


    東方玉清長身站起,挽起一縷秀發,眉目如畫,一雙鳳眼晶瑩閃爍:“驚鳴驛山,異人飛落,朱雀飛去,兩世蹉跎,這是離苦大師的禪語。我這樣說,公子可明白?”


    鐵柔目光一凜:“姑娘的意思,我就是——”


    泰嶽寺的鍾聲再次悠悠的傳來,而東方世家的車馬已走出驛山之外很遠很遠了。經過幾日的靜修洗塵,整個隊伍似乎都輕快了不少,迴去的步伐也顯得快了許多,可大多人都沒有注意到,家丁的人群裏卻多了一個略顯儒弱的少年,雙眼淡漠但精光閃爍,估計就是有人發現,也不會在意,一個低等的仆人,多一個少一個在他人眼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分別。隻是馬車的黑紗裏麵,一雙明亮的美目,卻是直直的凝望著那道修長的背影,一臉的迷茫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時至晌午,已能遠遠的看到青州的繁華,虎鶴二人也覺車馬勞頓,料想車中的東方小姐也應煩悶了,便準備停住車馬,稍作休憩。剛勒住戰馬,二人便一陣側目,警覺的看向了四周,作為將軍府的副將,也是幾曆生死,對於危險來臨前的感知,似乎特別的強烈,虎鶴兄弟各自調轉馬頭,護衛們也瞬間長槍冷對。他們沒有發現,鐵柔的目光早已瞳孔微縮,向一個方向看去,平靜的臉色略顯冷漠。


    “虎鶴將軍,可有什麽異狀嗎?”馬車內的東方玉情婉轉問道。


    話音剛落,隻見兩旁叢林卷起一陣疾風,眾府兵一愣之際,無數的箭羽如風而至,帶著道道虛影激射出來,眾多府兵來不及反應,發出聲聲慘唿,已紛紛倒在地上。虎鶴二位仁兄手中長劍卷起一團劍花,護住整個周身,一陣鏗鏘作響,剩餘的箭羽紛紛落在地上。二人滿麵寒霜,不禁一陣驚駭,但見馬車中東方玉情毫無損傷,才少許安心。持劍護住心脈,嚴陣以待,忽聞叢林中一陣尖銳的長笑,二人目光一凜,隻見樹葉一陣簌簌響動,一條人影一閃便顯出身形,淩空移步,踏著茂密的樹枝飛掠而來,身法輕盈如林中飛燕。


    人影片刻便來到近前,不由分說,寒光一閃,一道劍光淩空斬下,隻聽一聲清脆的劍鳴,虎老弟的戰馬一聲嘶鳴,原地踏起一片沙塵,胡老弟的身體已直直的飛了出去,在空中一個翻轉,慢慢落在地上,他手持長劍,眼皮一陣顫抖。而鶴兄弟見狀一聲冷哼,人已淩空躍起,腳尖輕踏馬背,如一隻雄鷹一般,卷起一道勁風,掠向那個人影,那道人影在虛空中一個翻轉,如燕般劃出一道虛影,輕盈閃過鶴兄弟,就在衣袂飄飛間長臂一揮,一道劍影堪堪劃出,初見速度如此狠辣詭異,鶴兄弟迴頭躲閃,卻已然無法全身而退,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左肩已被籠罩在劍光之下,噗的一聲悶響,一道血花飛濺而出,鶴兄弟落地之時已是狼狽至極,臉色蒼白。


    黑影雙臂平肩伸展,如鵬鳥一般淩空而立,發出一陣冷笑,深陷的雙眼如夜鷹般看向了東方玉情所在的馬車,一臉的得意之色。瞬間化作一道虛影,卷向了虎兄弟。胡老弟雙腳踏沉穩踏出,竟發出虎嘯一般的一聲吼叫,迅猛的迎了過去,拳影劍影片刻交織在一起,一片鏗鏘之聲。這將軍府的虎鶴兄弟也絕非泛泛之輩,當真還是有幾分實力,但見身影騰挪,勁風唿嘯不止,可那條黑影竟如鬼魅般飄忽不定,身形詭異,虎兄弟竟一時無法觸摸到對方的衣角,粗壯的身子已是冷汗直冒,片刻之餘,就被一片寒光劍影籠罩,恍惚隻見,虎兄弟一聲沉悶的吼叫,肩頭已被刺出一道血洞,接著斜斜的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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