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以瀟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天色灰蒙蒙的,辨不清時辰,她猛地坐起來,耳後那塊骨頭生疼,輕輕一按,一陣刺痛。月玄就在她身邊照顧著,看到肖以瀟醒了,趕忙到了杯水給她,還沒時間思考昨夜不是守靈,怎麽醒來會在自己房間的原因,便被月玄的話驚到了。


    “小姐,二小姐……失蹤了,靈堂昨夜失火,二夫人沒出來,還有,”她欲言又止,咽了口唾液,道:“老夫人悲傷過度,今早……卯時去世了。”


    轟的一聲,在肖以瀟的腦中炸開,她木然的說道:“現下何時,派人出去找了嗎?”


    “現在申時,言管家已經派人出去尋找,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葬禮也正在安排,小姐……”月玄抬頭看了眼肖以瀟,看到他低著頭,眼睛隱沒在額前的頭發中。


    “我怎麽會睡這麽久?”肖以瀟喃喃的說:“那我去看看吧。”說完她就掀開被子下了床,一腳像是踩到棉花裏,軟的不像話,幸虧月玄扶了一下才沒摔倒。


    肖以瀟站在老夫人的房間門口,看著裏麵,場景與阿爺去世的時候別無二致,不同的是裏麵躺著的不是阿爺,而是阿奶。


    她走進去,阿奶麵容安詳到讓人以為她隻是睡著了。肖以瀟交待了下就離開去了葉昔萼的房間,她的屍體就躺在床上,用一塊白布遮蓋著,床下跪著二個丫鬟,都在小聲啜泣抹著眼淚。她走上前去,一股燒焦的味道撲鼻而來,不好的氣味聯想到昨晚上吃的小菜和粥,有了這個念頭,肖以瀟就從胃裏湧起一股酸氣,頂的喉嚨不停地咽唾沫,咽了幾下,就惡心起來,她強忍著難受去揭那白布,但隻敢打開一個小角,眼睛慌亂的看了一眼,又匆忙合上。


    向著下人交代了幾句話,就感覺越來越惡心,急忙跑到門口一下吐了起來,她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嘔出來的隻有酸水。吐著吐著,眼睛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如果昨晚沒有離開靈堂,嬸娘沒有去給自己送粥,是不是她就不用死,是不是她就可以活著。


    後麵月玄輕輕拍著肖以瀟的後背,扶著肖以瀟離開了。走到前廳,有幾個小廝在打掃著,肖以瀟進去看了一會,原來的靈堂已經被燒得看不出樣子,肖以瀟又走出來,兩人一同去了左廳。


    左廳已經布置成了新的靈堂,與原來的一樣,裏麵放著一具棺槨,肖啼江的棺槨防火防潮,昨夜的走水並沒有影響。肖賓言正在和一個道士摸樣的人說著話,肖以瀟沒有停留,到靈前上了炷香,肖賓言看到後走上前來,道:“小姐,馮道長說老夫人新喪,停靈三日後火葬,二夫人於老夫人之後,老爺火葬於明日進行,三日後遷入津海祖墳。”


    肖家祖籍津海,重文抑武,在津海城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宣正二十三年,先帝缺少良將收服西南部落,肖啼江自薦前往教化,受到當地的讚譽,從此升任中書,官居二品,搬往霍謁城。鼎峙都城霍謁城潮濕多雨,當地人流行火葬,再由其親人將骨灰下殮。


    肖以瀟兩手合攏放胸前,道:“嗯,這些事言叔看著辦吧。我二姐可有消息。”


    “沒有,已經上報給官府了,府裏也出了人去尋,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好,那一切就都辛苦言叔了。”肖以瀟微一屈膝道。


    “小姐言重了,這本就是分內事。那老奴就先去忙了。”肖賓言又作了一揖,離開了。


    肖賓言是個合格的管家,裏裏外外打點的很完美,肖以瀟身有重孝,又是女眷,不便出行,老夫人和葉昔萼的葬禮做的也是符合禮製,不留人詬病。入夜的時候肖以瀟依然獨自守靈,麵前的火光印著肖以瀟的臉。


    她想了很多,腦袋痛得不行,便去房間取了劍,在靈堂前麵的空地上練起來。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了,比肖以瀟過去十多年的事都多。肖啼江暴斃,靈堂失火燒死二夫人,老夫人悲痛而亡,二小姐不知所蹤。到現在,肖家本族的人隻剩肖以瀟勉力維持,肖家似乎已經可以看到未來。


    她不知道練了多久,天朦朦亮的時候小廝來打掃時才停下來,握劍的手已經磨出了血。她扔下劍去老夫人房裏找藥箱包紮,放迴原位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一個木製小盒子。


    那盒子看起來很是古樸,中心刻著兩片銀杏葉子相互對著,下方刻著楷體“林”。打開一看裏麵放著一個白玉製的玉佩,除了中心部位刻一個篆體“林”字,其他部分不做任何雕飾,光滑無比,摸起來像塊好玉。最下麵壓著一封信,上麵用瘦金體寫著婚書。


    肖以瀟沒有打開看信件的內容,把信和玉佩又按原樣放了,合上蓋子,手指輕輕敲擊著盒蓋,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從小肖啼江就拿這份婚約念叨著肖以瀟,以前是沒心沒肺沒空管這些離自己看起來很遙遠的事,而現在呢,該怎麽辦呢?


    她對林四公子的印象很模糊,模糊到已經忘了樣子,隻記得他叫林暮則,偶爾聽肖啼江提起,說是那林家公子待人和善,舉止不凡,在東南地區很有民望。她不知道懷著什麽樣的感情歎了口氣,心道:可是這些,馬上就跟自己沒什麽關係了。正想著,肖賓言在門口說道:“小姐,靈堂的事不對勁。”


    “小姐,那天奴婢如廁,迴房的時候聽到靈堂傳出打鬥聲,還有瑩瑩火光,奴婢去看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當時二夫人一動不動的就躺在火裏,奴婢怕極了,慌忙叫人,待火撲滅時,二夫人已經……”肖以瀟看了眼站在一邊的杪夏,她正抹著眼淚,肖以瀟遞了塊帕子給她“小姐,夫人平日為人和善,竟遭此毒手,小姐一定要還夫人一個公道啊……”


    肖以瀟勸走杪夏,肖賓言道:“靈堂失火,或許真是蓄意而為,小姐可以詳細說說那日的情形嗎?”


    肖以瀟對肖賓言很信任,將事情詳細的說了,肖賓言聽了分析了下葉昔萼和肖以南到底發生了什麽。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去嬸娘的房中看看吧,二姐一個大活人,不能被帶來帶去還毫無人發覺。”肖以瀟起身把那木盒子放迴櫃裏,兩人便出了門。


    葉昔萼的屍身已經入棺,此時太陽西斜,屋中有種陰冷之感。臥床前放著一塊推拉式的屏風,上麵繡著的是蘇漢臣的《秋庭嬰戲圖》,不過是兩個孩子打打鬧鬧,竟然讓肖以瀟看的入了神。


    沒一會,肖以瀟就聽到肖賓言道;“小姐,找到了。”


    她這才迴了神,走了過去,此時書架已經打開現出地道來,肖以瀟很驚訝,道:“沒想到我這位嬸娘如此深藏不露,房中還有如此密室。”


    兩人一路走到那石桌石床處,肖以瀟一看就看到了石床上的血跡,肖賓言走過去摸了下,道:“已經幹了。”肖以瀟環顧了下四周,很是簡陋,除了地上扔著的一捆繩子,還有那石床石桌外,就什麽也沒有了。


    兩人向前繼續走著,昏暗的光中,肖以瀟看到了地上扔著的一根發帶。她跑過去抓起發帶,那是一根鵝黃的綢緞,尾端繡著“南”。這是肖以南平時用來挽辮的發帶,發帶上麵也沾了血,看到這個,肖以瀟更加擔心肖以南的安危。


    那地道很長,兩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出口,出來一看外麵已經天黑了,借著月光周圍的景象一覽無餘。肖賓言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餘光看到遠處的草抖了下,他便上前查看,發現草上都是血跡,後麵的肖以瀟也走上前來,夜間的露水很濕,她腳下一打滑,險些摔倒,多虧肖賓言扶了一把,幾塊石頭摔落了下去,兩人才發現,此地是一處懸崖。


    肖賓言扶著肖以瀟向後走了走,看她站定後,又自己獨自走上前去查看,黑黑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抬頭看去看到山上的觀音廟的大概輪廓。


    北山是靠近霍謁城唯一的山,山上的伽藍寺很靈驗,不論平頭百姓還是達官貴人都很喜歡去,所以那裏香火很鼎盛。


    兩人商量了下就上了山,沒一會就到山門前,那柱子上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下聯無機不破,萬裏無雲萬裏天。旁邊的木板上貼著開閉山門的時間,此時已經閉寺了。


    肖以瀟小的時候跟著葉昔萼時常來,當時的主持還是一德大師。一德大師很喜歡孩子,整日裏笑盈盈,慈眉善目的,所以周圍時常有孩子圍著,後來在肖以瀟十歲那年圓寂了,繼承大師衣缽的是他的徒弟妙虛。妙虛不苟言笑,平日裏給人的感覺很是嚴厲,肖以瀟覺得他兇巴巴的很不喜歡,往後去的也就少了。


    肖賓言上前去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小和尚,目測不超過十歲,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可姓肖?”


    兩人皆一愣,對視了一眼,道:“正是。”


    “請隨小僧來。”小和尚又作了一揖,向前走了。兩人心裏打鼓,肖以瀟道:“咱們且先跟著,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早就料到我們會來,到時隨機應變吧。”


    肖賓言思量了一下,點了點頭,兩人就快步跟上了。小和尚帶著兩人進了一間禪房,裏麵有一個人正在打坐,小和尚上前道:“師父,他們到了。”說罷就離開了。


    那人才緩緩睜眼,像是在分辨來人,肖以瀟感覺自己都被看的心裏發毛了,肖賓言道:“大師怎麽知道我們會來?”


    那人半晌才說道:“一切皆為因果際會。”


    肖以瀟不喜歡別人賣關子,尤其是這種完聽不懂的話。便道:“想必大師知道我們為何而來。”


    那人沒有說話,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遞給肖以瀟,肖以瀟看了看信件,又看了看那人,緩緩接過信,封麵寫著肖氏親啟。


    肖以瀟打開信件,慢慢讀了下去,裏麵是葉昔萼的自白。


    葉昔萼出生在鼎峙南疆的一個善於用毒的部落,名曰落迴。宣正三十二年時被滅族,僥幸逃過被農戶黎叔涯所救,兩人日久生情,婚後一年便生下一子,名叫黎安歌。黎叔涯早逝,孩子也在兩歲的時候被郭昌帶走,他以安歌的生死要挾葉昔萼進入肖家做內應,而自己在山後的珈藍寺住了下來,肖啼江死後,葉昔萼又一次看望安歌,卻被告知被郭昌帶走,葉昔萼找到郭昌,側麵打聽出安歌所在,郭昌要求投毒殺了肖家老少,她不忍心,將毒藥換成迷藥,星夜上山求一永大師救下安歌。


    信的最後,葉昔萼說不知道此後結局如何,隻求肖家可以好好照顧黎安歌,還有對不起肖以南,雲雲。


    肖以瀟看完信將信給了肖賓言,他掃了幾眼原樣折了揣進懷裏。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師父,那孩子徒兒帶來了。”


    “進來吧。”那人迴道。小和尚推開門走了進來,後麵跟著個與他年歲相仿的孩子,穿著一身奶白色的衣袍,頭發紮兩個小小的丸子,額前留著細密的短發,滿臉透著稚氣,害羞的藏在小和尚的身後,怯怯的看著幾人。


    “這,便是夫人的孩子,來,安歌,過來。”他招唿著孩子過來,那孩子笑著走了過來,看起來很是開朗。


    肖以瀟細細打量著孩子,那孩子雖然比肖以瀟矮半個頭,看向她的眼睛卻很明亮,透出一股神氣:“言叔,您覺得呢?”


    “眉眼之間與二夫人卻是相似。”肖賓言道。


    “這位姑娘是來接我迴家的嗎?”安歌的眼睛也緊緊的盯著肖以瀟道。


    “嗯,安歌願意嗎?”肖以瀟走過去站在了黎安歌對麵,輕輕刮了下安歌的鼻子說道。


    安歌輕輕嘟嘟嘴,嘟囔著說:“我又不是小孩子,還刮鼻子。”又突然失落的說道。“我聽別人說我娘做了錯事要離開一段時間,所以現在沒人要我了。”


    他的話一下子戳中了肖以瀟的心,自己從未見過父母,家中隻有畫像和靈牌來證明父母曾經存在。上街時孩童身邊都有父母陪伴,肖以雅也總會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講些搞笑的事情逗自己,讓自己不那麽悲傷。眼前的安歌雖然有母親,但卻不能時時相見。如果不能常相伴,倒不如從來不曾擁有的好。兩人年紀相仿,如今都再也沒有父母的疼愛,思慮之間,肖以瀟又對安歌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


    “你娘親……她怎麽會不要你呢?”肖以瀟梗咽道:“安歌放心,以後你便當我是你的姐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姐姐?”黎安歌撇了撇嘴道:“看起來不過與我一般大,怎麽還當我姐姐?”


    “那好,那你多大呢。”肖以瀟笑問。


    “十二”黎安歌迴道。


    “我十四。”肖以瀟摸了摸黎安歌的頭說道:“所以,你不吃虧的。”


    “好吧好吧。”黎安歌也在未爭辯,道:“那還能迴來看一永爺爺和妙引哥哥嗎?”


    “可以,不過過幾天咱們就要離開這裏了。”肖以瀟道。“從此你就是我肖家的人,所以要跟著我迴津海去。好了,先去睡覺吧,明天我來接你。”明明肖以瀟是家裏最小的孩子,需要別人來哄,可是現在,哄弟弟卻自有一種心得,兩人拉了下勾,安歌就跟著妙引迴去睡了。


    肖以瀟看著兩人走遠,道:“二夫人所做之事,與這個孩子無關,肖家會好好撫養他長大,不知大師可知那郭昌的下落。”


    “那郭昌受了老衲一掌,掉下懸崖,一同掉下的還有一位姑娘,那懸崖高有千丈,怕是兇多吉少了。老衲派僧眾下崖尋找,過幾日便會有消息了。”說完又是一句“阿彌陀佛”。


    肖以瀟心裏一揪,想到剛剛上山前看到的血跡,趕緊問了那姑娘的衣著打扮,確定了身份正是肖以南,肖賓言安撫了幾句,兩人便告辭離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平樂之衣被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念七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念七生並收藏清平樂之衣被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