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的事業,已經到了一個轉折期。別人說你拒絕皇上太蠢,放棄包銷軍糧必然會很難維持順字行的一大攤子,其實吾兒怕是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法子。外有魯莽滅裂之舉,再有退縮自保之勢,加上許國等人相幫,數年之後,恐怕遼陽一帶,盡為吾兒掌握,而手中實力,更上層樓。今上,刻忌寡恩,這幾年最要緊的事就是清算張江陵,江陵一生為國,縱然有小過不掩其功,朝堂必定十分混亂,天災頻乃,天子與大臣昏聵糊塗,大臣隻是奉迎希恩,天子隻是享樂揮霍,吾恐怕大明將再複嘉靖年間外患內憂不止的局麵,那時候吾兒的機會便到了,在此之前,凡事能忍則忍,以積蓄力量為主,是不是?”


    惟功初聽心驚,再聽幾乎要跳起來。


    終不能小視古人矣!


    自己經營的一切,外人恐怕還看不出來什麽,張元功總掌英國公府全局,因為惟功需要他的支持,所以他對遼陽的發展也是十分清楚,不聲不響之間,居然對惟功所圖事大的內情了解到這種地步了。


    事已至此,惟功當然對他無所隱瞞,點頭道:“十年之內,當是經營和滲透為主,按我們的算法,十年之後,大明會由小規模的兵變和民亂,變成大規模的叛亂和邊患,到時候,就是武人用武之時到了。遼陽鎮和英國公府,將來會趁時而起,謀取比現在更大的局麵和權力。”


    “吾兒誌在那一張椅子嗎?”


    “是,也不是。”


    “怎麽說?”


    “若是皇上做的好,則兒子肯定隻願為忠臣良將。若是皇上做的不好,兒子希望皇帝也不能毫無辦法約束他。總得有人有力量,大到可以約束帝王。”


    張元功悚然一驚,說道:“這樣的想法和做法,怕是比謀反還難吧。”


    “兒子也不一定要這樣做,趁時而起,順時而行,如果權力大到可以取而代之,兒子可以設計一套約束自己的法子,倒不一定要屈意順從他人。”


    “吾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張元功終於頹然倒在床上,眼中再無一絲神采,而語氣之中,卻是充滿了欣慰。


    他最後又拍了拍惟功的手,輕聲道:“你去吧,多少大事等著你,能這麽冒險迴來一次,已經足夠。”


    “是,父親。”


    因為萬曆的嚴旨,惟功不得擅離職守,所以他這一次根本不能如上次那樣,潛行迴京,再暴露行藏。


    這一次,如果他暴露出來,萬曆一定會順勢解除他的所有職務,叫他在家待罪。不僅是總兵,國公亦暫時撈不著。


    若是將來恭順聽話,不停的討好,沒準十年八年後能襲爵,可這樣,惟功就廢了。


    餘今之計,隻能偷偷潛入,再盡快離開,所以張元功身前,他是不能留下來等對方離開之後,再替父發喪,隻能在此時就道別。


    惟功沒有再做小兒女之態,隻是趴在地上,向父親重重叩了三個頭,然後轉身離開。


    在走到門前時,他沒有迴頭,隻是沉聲道:“父親大人,謀害母親的那個陶副將,我知道你也在設法,數日之後,我會親手取下他的人頭,告祭母親。”


    張元功沒有出聲,而眼角之處,卻是有兩行明顯的淚水流下。


    ……


    ……


    惟功潛行出府,連七叔七嬸也沒有去看。


    天氣陰冷潮濕,天氣雨雪不斷,他的心中卻是如同有一團烈火在燃燒一般。


    他折向剛剛激鬥發生的地方。


    “大人,你……”


    六個蒙麵人宰了三個錦衣衛,重傷五人,對方已經有大隊趕來,蒙麵人開始撤離,領頭的人劈麵看到惟功,頓時呆了。


    “將麵罩給我,你們走。”


    “是……”


    眾人沒有敢違拗惟功的麵令,有一人脫下麵罩,交給惟功。


    另有一人將自己手中的長刀遞了過去,這是一柄戚刀,厚背,刃長,刀身上直下彎,鋒銳異常。


    惟功接刀,看也不看,便是大步向前。


    幾十個錦衣衛已經趕了過來,繡春刀,卻不是著飛魚服,而是穿的鐵鱗甲或是鎖甲,頭戴鳳翅盔,每人都是持盾帶刀,其中還有不少拿著長兵器的,長矛,長戟,紋眉長刀,宣花大斧。


    出警圖中的錦衣衛,大約就是如此模樣。


    “頭兒,要不要迴去?”


    幾個軍情司行動組的人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他們當然全都認得自己的總兵官,也是無比敬愛自己的總兵官,此時叫他們立刻離開是最安全的,但所有人都自發停了下來。


    “不,叫大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戰,便戰,想走,世間無人留的住他。”


    “啊,我想留下來看看。”


    “廢話,想死不是你這麽想法的,把你的武藝練出大人一半的水準再想著留下的事吧。”


    帶隊的隊長粗暴的打斷了部下們的幻想,其實最想留下來的肯定是他自己,可惜軍令如山,他隻能選擇退走。


    在離開的時候,所有人情不自禁的一迴頭,這一幕將永遠留在他們的記憶之中。


    大雪如銀,數十盞燈籠將長街照的雪亮,一個高大而厚實的背影手提長刀,緩步向前。


    一股驚天殺氣,猛然迸射向天!


    “張惟賢,出來受死!”


    淩烈的寒風刮在惟功的臉上,全身也是冰冷,雪花飄舞著,四周錦衣衛慢慢圍過來,如同一隻隻移動著的鬼影,惟功卻隻覺全身都在燃燒,此時此刻,他隻想堂堂正正殺入英國府中,將張惟賢父子的人頭,一一斬下!


    “張惟賢,出來!”


    幾個錦衣衛迎了過來,惟功將刀一蕩,喝道:“不相幹的,讓開,否則,這就是下場。”


    刀光閃過,幾乎是人看不清楚的動作,也是人看不清楚的速度,刀速奇快,角度奇絕,在對麵的人似乎就看到惟功起了個刀式,接著便是看到一個穿鎖甲的錦衣衛直接被腰斬,大塊大塊的內髒自腰間飛了出來,鮮血狂湧,在地上濺出老大的一灘。


    “閃開!”


    再劈,又是一顆頭顱高高飛起!


    “啪!”


    一刀劈下,連人頭亦是劈開,從中間裂成兩半,劈開脖子,直到胸前為止。


    看到這樣的場麵,幾個錦衣衛連手中的兵器也丟掉了,有一個被嚇傻了,站在原地,不停的啊啊大叫著。


    在英國公府高處和牆上巡邏的人也是嚇呆了,他們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殺神,這是一個殺神。”


    有人驚恐,轉身逃走,而此時更多的錦衣衛趕了過來。


    有五人穿著鐵甲,手中有長戟,鐵槍,還有腰刀,盾牌,加上厚實的甲胃,在巷子中排成一排,五人都是精心挑出來的彪形大漢,殺氣騰騰,迎了過來。


    “滾!”


    惟功又是一刀,閃亮的刀身已經被鮮血包裹上了驚人的豔紅色,刀鋒掠過,發出咯吱咯吱的叫人牙酸的聲響,響聲之中,五人先後被斬,三人被斬首,首級高高飛起,兩人被腰斬,上半截身掉在地上,人還兀自在不停的叫喊著。


    繼續向前,繼續揮刀,所有的錦衣衛都為之喪膽,所有人都明白過來,眼前這個高大的蒙麵人不是人力所能敵,根本就是一個魔神。


    幾乎就是一刻不到的功夫,血染長街,超過二十人的穿鐵甲的錦衣衛被殺,這些都是精心挑出來的護衛好手,到了此時,裏頭的人終於忍耐不住,有人拚命擊鼓有人敲響了銅鑼,整個英國公府,陷入一種絕望的恐慌之中!


    人影綽綽,幾乎整個英國公府都被驚動了,而惟功不為所動,繼續向前,揮刀,向前,再揮刀,再向前。


    人不停的被殺,最終所有的錦衣衛退向府中,將大門關閉,轟然一聲之後,再將門杠放下,所有人才有功夫喘了口氣!


    近百人出來,被殺二十餘人,幾乎所有人都沒有還手之力,惟功的刀,大力,狂暴,霸氣十足,任何角度,任何力道,幾乎超過人的想象之外,而更叫人絕望的就是無比的快捷,幾乎是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刀身已經臨頭,然後就是一刀斃命!


    “上牆,用弩,用弓,還有從工部令來的鳥銃,不能放他進府,不然的話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領頭的是一個錦衣衛千戶,世襲世家子出身,是英國公府外圍之一,所以張惟賢將他收在身邊為護衛頭領,十分信任,此時這個千戶知道事情到了最緊急的關頭,若是叫這殺神衝了進來,怕是英國公府裏別想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開始有人攀上院牆,張弓搭箭,向著惟功射過來。


    箭矢開始多起來,惟功不停的手刀將箭矢拍飛……這些箭又軟又慢,哪裏會被他看在眼裏?


    他隻是在猶豫,是不是要繼續殺進去。


    開始時的激憤隨著殺戮已經退去,滿地的伏屍已經極好的消磨了他的怒火,此時箭如雨落,再想殺進去也難,惟功隨手拆擋著箭雨,最終決意離開。


    看到他轉身離去,牆頭高處,竟是齊齊傳來一陣陣長歎聲。


    不少人在這雨雪天氣裏竟是身上激出汗來,生死交關之際,果真是有異乎尋常的反應。


    而過百帶甲之人被一人逼在院中,看到對方離去,竟是齊齊長聲歎息,惟功這一次長街夜戰,數十年後,仍然是為人所傳頌的傳奇。


    鑼鼓聲中,也是有不少人趕來相助,看到伏屍遍地的情形,還有誰敢上來,隻看到一個高大身影,在雪中落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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