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宋錢度和李文昭全別有信來,都是說今年大雨不停,一直到二月淮揚一帶還在鬧水災,所以淮揚鹽場會大量減產,最少一兩年內沒有辦法恢複元氣。


    如果是在對方高產之時出來搶占市場,引發的淮揚鹽商的反彈就會很強烈,但在這一兩年內搶占市場,鹽商因為自己產量不足,不會有太激烈的反應,而各地方的官府也不會太過刁難,畢竟遼鹽會解決地方食鹽不足的難題,是十分兩便的事情。


    饒是惟功向來掌的住,性子沉穩,此時也麵露一抹笑容。


    鹽利在這個年頭真是和賣毒品差不多,弄好了的話,每年數百萬固定的收入可得,這樣豐厚的迴報,自然值得笑上一笑。


    而且,隨之想起來的,就是鐵。


    遼東當然也是產鐵,鐵嶺之名,名不虛傳。


    鐵嶺之外,遼南複州有大型鐵礦,礦床淺,易開采,每衛也都有炒鐵百戶,專門負責將鐵礦石練成生鐵。


    遼東二十五衛,每年額定的貢鐵是三十七萬斤,當然產量遠遠不止此數。


    李成梁販賣到蒙古的物資之中,生鐵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種。


    每年與女真人的貿易之中,生鐵也是很重要的戰略資源。


    大明每年征收的鐵課是近兩千萬斤,遼東的貢鐵實在微不足道,但並不代表遼東沒有優質鐵礦和大量的練鐵礦工。


    如果大量增加鐵礦產量,不僅自用的兵器等軍需物資用錢有了保障,不必再大規模購買閩鐵,而且還可以行銷南北,是響當當的硬通貨。


    貢鐵兩千萬斤是洪武年到永樂年間的事,然後就是一代不如一代,現在大明的生鐵出產已經不足國初的十分之一,鐵課也征收無力,遵化鐵廠已經倒閉,南北各省的用鐵都是缺乏,如果將鐵產量提上去,所獲利潤,怕是要大過於鹽。


    至於鐵場……惟功一瞬間心急如焚,恨不得飛身趕赴複州的鐵場和金州鹽池。


    ……


    ……


    “大人,有緊急的事。”


    目睹兩艘大船下水,滿載貨物往南方駛去之後,惟功又與王宗沐暢談竟日,談及未來數月之後,設立遼陽鎮的水師營,奏請改漕為海之事,到時候,可以推請王宗沐出頭,附奏上疏。


    至於任用王宗沐官職,那是自然沒有辦法。


    致仕的侍郎不是惟功能用的上的,朝廷要啟用,最少也得用為遼東巡撫才妥當,但這個職務,現在也不是惟功能夠左右的,是以隻能繼續請老王頭冠帶閑住,隻是改為在中左所“閑住”了。


    “所慮者,就是張叔大繼續秉著前見,加以壓製。再有慮者,便是朝中諸公於海運不了解,視海運如畏途。”


    惟功臨行前,王宗沐感受到惟功身上的蓬勃生氣,卻不得不稍稍潑了一下冷水。


    他很欣賞惟功,雖為勳貴,沒有一絲紈絝氣,雖然為武臣,卻有極大的經略文章,所做的一切,比諸文臣還要高明百倍。


    能投身海運的人,絕不會是抱殘守缺的那種僵直呆板的腦子,事實上,能在朝中做到實務大臣,而不是一直在清流隊中廝混的大臣,也必然是頭腦靈活之輩。


    但一想到黨爭和人們對海運的態度,王宗沐覺得自己不妨提前給惟功潑一些冷水,以免這個青年人希望越高,失望越大。


    “老先生放心,”惟功一邊叫報信人等著,一邊笑道:“遼陽鎮已經請兵部派禦史前來核實兵冊,最少兩萬四定額,一年實餉折色十萬,本色連同馬匹豆料也得四十萬石,奏請改海運,也是減輕朝廷負擔,朝中有說怪話的,不妨和皇上算算這一筆帳,想來就會允準的。”


    萬曆有些小氣,貪財,這個秉性已經傳到地方,王宗沐聽了也是微微一笑,心中對惟功的算計感到十分的欽佩。


    當下兩人別過,徐渭等人和參隨護衛們一起,預備起行。


    此時惟功才轉向剛剛策馬趕來的塘馬,他看清來人之後,也是一皺眉。


    普通的塘馬,雖沒有進入遼東都司管轄之下的驛傳係統之內,但穿著軍服,訓練,裝備,自有一套體係。


    眼前這塘馬,惟功一看便知,除了是軍鎮的塘馬之外,還是軍情局的人。


    一般隻有緊急情報才會這樣處理,惟功一看便知,想來是遼陽那裏,有著緊急的情報。


    “什麽事,快說罷。”


    “是,大人。”那個塘馬咽了口唾沫,趕緊又道:“京師有消息到遼陽,國峰大人一看了就派小人沿驛道趕來,沿途換馬不換人,昨日中午得到的消息……”


    “快說重點。”


    “是……京師消息,元輔張老大人病危!”


    惟功心一沉,盯著那塘馬的眼,問道:“有沒有具體的話?”


    “有!說是便血不止,人昏過去幾次,現在已經臥床不起。我們在張府的人,還有醫官都分析了,元輔這樣的症狀,已經很難撐下去,快則三五日,慢則十天半月多,最多六月上旬,一定撒手歸西。”


    “元輔有痔瘡已經好幾年,此病雖然有便血等症,但並不致命,怎麽突然變的這般?”


    “這個,京師急報沒有說,小人不知。”


    “好,我知道了。”


    惟功心亂如麻,一種不知道什麽滋味的感覺襲上心頭。


    這一天,其實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他縱不是曆史專家,張居正死於萬曆十年六月前後這個時間他還是知道的,至於死因,一直撲朔迷離。


    有人說是痔瘡,也有王世貞那種說是張居正喜歡用亢陽春yao,夜夜無女不歡,旦夕伐之,望花甲又有病在身,操勞國事的人,哪裏能經的起這樣的折騰,時間久了,自然不支而死。


    一直到後世幾百年,張居正具體的死因也沒有搞明白,一直算是一個迷題。


    此時仍是弄不明白,惟功心中,卻是一陣陣的難言的滋味襲上心頭。


    張居正好比一顆參天大樹,他在時,惟功還不覺得如何,現在感覺大明要失去這個人時,他才感覺到這個人的重要之處。


    可以說,明朝在嘉靖到萬曆之間,已經有病入膏肓之勢,是高拱和張居正兩人,一前一後,挽救危亡,扶大廈之將傾。


    高拱為政的六年多時間,大明已經開始扭轉了頹勢,張居正秉政這近十一年時間,大明儼然在中興。


    庫藏兩千萬以上的白銀,數千萬的糧食,其餘的各種物資無數。


    邊軍強盛,南北俱有名將。


    驛傳,法度,俱有改善。


    丈田之事,更是人君才能為之,但張居正也是做成了大半。


    後來雍正皇帝所謂的攤丁入畝,無非就是在條鞭法之上的改良而已,成就遠不及張居正以人臣之身完成的壯舉。


    再有核實兵額,優免賦稅,免除徭役,改力役為僉募等諸多良法。


    張居正,無愧救時良相,千古一相的美名。


    不足之處當然也有,而且不少,心胸不廣,打擊政敵過狠,過於講究享樂,除了條鞭法之外,沒有什麽製度上的革新,但求全責備,並無意義,自北宋王安石變法失敗後,張居正已經算是不變法的變法,將財政接近破產的明朝重新又帶迴國富民強的路上,殊為不易!


    “用誠,複州鐵礦我先不過去了。”在馬上,惟功匆匆吩咐張用誠等人道:“你們先去,在礦脈深厚廣博處,擇一合適地址開挖一條河流,要束河高渠,形成激流,沿礦脈四周衝涮而下。我知道那裏有一條複州河的支流,你們考察一下,擇址動工,不必等我親自去看了。”


    “是,屬下明白。”張用誠知道惟功可能要迴京一趟,當下肅容答道:“遼陽鎮的一切,由屬下和侍從室各參隨並各司,各營,協力來做,每日派塘馬追趕大人,每日匯總匯報。”


    “你執掌中軍部,不是重大事情,各司之間的協調,調配,由你來決定就可。”


    “若事急,屬下會從權,若無重大急務,當然還是大人決斷。”


    惟功點點頭,知道張用誠謹慎小心,不願攬權,隻是他已經將中軍部和侍從室,各司、營等框架立了起來,中軍部現在是張用誠管,自然便是可以做主,將來換一個管中軍部,一樣可以用軍令司等各司來管束各部門。


    侍從室又可製約中軍部,根本不必太過擔憂。


    他沒有多說,隻是向自己這個最信的過的心腹微微一笑。可能現在張用誠還不能把握其中的關節之處,慢慢做著,會想通的。


    ……


    ……


    待他風馳電卷的趕到遼陽之後,正好張簡修返迴了遼陽。


    聽聞父親病重消息,張簡修失魂落魄,簡直不敢相信。


    “前五天才接到父親來信,說是身體尚好,隻是需要調理,他已經請師相派得力的醫生自江南赴京,用藥中正平和,感覺身體漸適,怎麽會突然一下子……”


    張簡修神色慌張,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府諸子,從敬修,懋修,嗣修,到簡修,張居正都是愛之甚切,前三子,都是進士,懋修還是狀元,都為翰林,慈父之心,連迴避和科場規矩都顧不上了。


    正因如此,張簡修愛武,便為錦衣衛都指揮,便可至遼東,張居正的愛子之心,在政治人物中也是少有的。


    為大吏者,為了避嫌,自己兒子的功業就顧不上了,在張居正之前的內閣閣老們,一旦在位時,其子少有科舉者,就是為了眾人的悠悠之口。


    張家諸子,張居正扶的有些過了,也寵的過了,此時張簡修的模樣,就是明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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