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部官兵,真是本將前所未有的強悍。”楊紹先被震撼之後,先向佟士祿表達敬意。


    “並不稀奇。”佟士祿很冷淡的道:“我遼陽鎮各部,俱有這般的水平。”


    對這個黑矮個兒,楊紹先已經摸清楚對方的一些脾氣,當下嗬嗬一笑,不相信佟士祿的話,也不介意對方的態度。


    佟士祿見他如此,也知道楊紹先並不相信,當下冷冷一笑,也不多說。


    等未來更多的實例教訓這些自高自大的遼鎮將領之後,他們才會明白,大明二百萬軍兵之中,誰才真夠資格被稱為虎賁之士。


    誰才真有資格領取俸祿,接受農人百姓的血汗供養。


    平時惟功對他們的教育,早就深入所有人的內心深處,哪怕佟士祿這樣的粗胚,其實也是有這樣的想法。天下人以血汗將養皇室和官員,當然還有軍隊,皇帝應敬天法祖,勤儉愛民,否則便是失德,官員則奉公守法,任期之內,興**民,勸農桑,興水利,司法公平,這樣才算合格。


    軍人,當然是保家衛國,以性命報答百姓的血汗供養。


    所有人,隻要不合格者,不論是皇帝,閣老,府縣的大老爺,還是遼鎮薊鎮的將領官兵,都應替換。


    當然,最後的想法,惟功從來不宣諸於口,也禁止討論,但有了開頭,最後所有人心裏有這樣的結論,也並不奇怪。


    最少,在佟士祿心裏,便是有這般的想法了。


    在他心裏,忠於皇帝這個概念遠不及忠於本身所在的團體,不如忠於惟功。不論是公心,還是私意,皆是如此。


    種種思想境界的不同,使得他不屑於向楊紹先解釋,以他的脾氣,更不屑於敷衍這些舊式的大明軍官們。


    他們貪汙的軍餉極多,養出的家丁極少,個別人戰力強而多半軍伍戰力極差,這樣的軍鎮體係,斷然無法負擔起抗擊外敵的重任。


    雖然現在遼鎮看起來還是如日中天,但惟功已經從種種跡象來看,斷定遼鎮的強盛期不會超過十年,說不定三五年內,就會顯現端倪。


    到時候,自然是遼陽鎮頂上去,護住遼東千裏邊牆的安全。


    這種說法當然使遼陽鎮上下有一種舍我其誰的責任感,也自然而然的培養出了佟士祿等人身上的驕人傲氣。


    不過這廝就算是不曾有這些想法,恐怕也會是這般德性,縱然當年是京師胡同裏的要飯花子小乞兒,這廝也是被打的最多的一個,翻白眼兒瞪人,當年的小佟士祿可是最拿手的絕活。


    好在過不多時,將俘虜看管完畢的張豬兒在參謀和親衛的簇擁下趕了過來,雖然他隻是一個千總,但楊紹先竟是情不自禁的向前迎了上去。


    “楊將軍。”


    張豬兒行了一個軍禮,動作很利落,這種剛勁十足的男兒之間的禮節也叫楊紹先等人感覺很別扭,他們更習慣的是跪禮,拱手,或是打千,而不是這種有平等感覺的軍禮。


    好在張豬兒臉上的表情叫楊紹先感覺不錯,雖然也略嫌平淡,但好歹有了明顯的笑意,這樣笑臉迎人的感覺,在佟士祿等金州千總部軍官的臉上可是真看不到。


    “張千總這仗打的真是太棒了,贏的真漂亮。”楊紹先笑謂自己左右,大聲道:“來此之前,隻當大局不妙,中左所和南關一帶有糜爛之憂,現在看來,有此虎賁之師在此坐鎮,又有張千總這樣的虎將指揮,雖然是客軍,卻打的極好,從此中左所無憂了。”


    “楊將軍過獎了。”張豬兒微笑道:“鎮守中左所是職下等職責所在,守土有責,不算客軍啊。”


    楊紹先略顯尷尬,他想以主將身份落實對方是客軍之事,豈料這個張豬兒看著很後生,說話卻是滴水不漏,不叫他抓著話柄。


    他隻得換了話題,問道:“火器用的很好,先是輪射,後來改的齊射之法,似乎是我曾經在某本兵書裏見過?”


    “是,先前是輪射之法,京師神機營用過。後來是三列齊射,這種打法是當年沐王爺在雲南打象兵時用過,講究火力覆蓋兇猛,一擊製敵。因為海盜衝擊力不足,我方可以拉開正麵,追求最大的火力射殺傷效果,所以我改為三列齊射,不追求輪射的不間斷火力。”


    “哦,哦,怪不得,原來是沐王爺用過的。”


    大明的人提起沐王爺,當然隻是一個,就是當年太祖高皇帝的義子首代黔國公沐英,以義子身份出鎮雲南,黔國公之封到現在不曾斷絕,是開國諸多公侯中實際權勢最大的一家,在大明的中前葉,雲貴兩省就指望黔國公府的府兵震懾,現在雖然有巡撫標營和各兵備道,但府兵仍然是重要的軍事存在,沐家也有征南將軍印兼雲南總兵官,比起京師裏大票無所事事的公侯,沐家的聲名要響亮的多。


    這種火槍齊射之法,來自於沐英當年火器軍隊用的火門槍,三列錯開,一起發射,用的是一二三列齊射法,這一次遼陽鎮兵因為要追求聲勢和同一時間的最大殺傷效果,改以這種戰法,而不是墨守成規,果然收效極佳。


    “可惜尚沒有千總部和各司局配屬炮,否則的話,今日之戰,要贏的更加輕鬆。”


    張豬兒情不自禁的又說了一句,不過看到楊紹先的模樣,料想對方也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步炮協同做戰,時朝的火器,要麽是單獨成軍,比如京師的神機營,要麽就是守城所用,比如遼陽城頭放的密密麻麻的佛郎機銃,步炮協同,除了戚繼光的防守性質的車營外,大明的將帥還真的不曾涉及到。


    就算是在遼陽鎮,雖然主帥惟功和參謀司已經演習過多次,具體使用的戰例還真是沒有過。這一次,也是可惜了,其實再過一陣子,估計火炮就能配給到位了。


    “貴部的軍醫,也好。”楊紹先由衷讚了一句,不過又是接著道:“就是耗費恐怕不小。”


    救治傷員的軍醫普遍用最好的綢緞和白棉布來擦洗和包紮傷口,同時用各種辦法來消毒,比如蜂蜜,還有正骨板,酒精,傷藥,一看就知道全部是精心製造出來的成品,楊紹先看到軍醫們毫無吝惜之意的用在每一個普通的小兵身上,就算是他也覺得一陣陣的心疼。


    “我們大人早就說過,老兵是比白銀更珍貴的財富,銀子可以很快賺到手,上過戰場的老兵可不是說有就有的。”


    “哦,高見,高明之至。”


    雖然楊紹先嘴上說讚,不過看表情來說,真的是和他身邊的武官及幕客們一樣,都是一臉的不以為然。


    其餘軍鎮可沒有遼陽鎮這麽有錢,可以使勁的糟蹋。


    現在他們可以從容的觀察細節,那些小兵手裏的匕首,還有火器,腰刀,包括戰馬,配具,無不是精心打製出來的精品,那些腰刀全部是戚刀形式,用的是上等好鋼,那些匕首和槍頭,全部是精鐵打成,看起來寒光閃閃。鐵甲,明盔,還有頓項,護具,都是一看便知道是難得的好東西。


    光是一柄匕首,估計打造出來得一兩銀子一柄,光是這一柄匕首,就是遼鎮普通官兵的月餉之上,而這東西消耗的極快,腰刀也是一樣,可能打上一仗就全消耗掉了。


    這不是打仗,是往水裏仍銀子。


    也許是感受到遼陽鎮雄厚的財力,還有四周遼陽鎮軍官對自己不以為然的態度,楊紹先終於不再糾纏這些細節,而是關注到這場戰事本身上來了。


    眼前是亂哄哄的,到處是編成的俘虜百人隊,不少垂死重傷的海盜還躺在原地,大聲的呻吟著,或是苦苦哀求給自己一個痛快。


    遼陽鎮的軍醫還在救治自己的傷員,哪怕是輕傷員,對那些海盜,則是興趣不大。


    佟士祿聽到慘嚎聲,皺眉道:“不少被火銃打中的救迴來也是殘疾,憑白留其在世間徒耗米糧,索性不如給一個痛快了。”


    張豬兒點頭,道:“輕傷的救,重傷的補刀吧。”


    他猛一揮臂,各司武官開始挑選適當的補刀隊員,主要是從火銃隊員裏選,增長他們的膽識,至於殺手隊和長矛方陣,剛剛的接戰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勇氣,不需要再去幹補刀的髒活了。


    不過如果有新兵的話更好,這種補刀的事情對新兵來說是最好的鍛煉手段,比什麽辦法都有用的多。


    很快五十人的補刀隊湊齊,戰場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哪怕是自願求一個痛快的人,在白刃相加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涕淚交流,然後再苦苦哀求。


    但補刀的士兵不為所動,仍然在軍官的命令下,不停的揮動手中的匕首,割斷動脈,以最快的手法,結束這些垂死者的生命。


    “嘔……”


    一個楊紹先的幕僚忍不住嘔吐出來,在他的感染下,其餘所有的幕客都神色難看。


    楊紹先等武官倒是不為所動,在遼鎮這樣的邊鎮,他們多半打過仗,上過戰場,割首級的事情當然也見過甚至做過,不過他們的內心深處也頗感震驚……遼鎮的割首級等行為都是雜亂無章,各行其事,混亂不堪,而遼陽鎮哪怕是做這樣的事情都是頗有條理,有章有法,不論楊紹先的臉色如何,在這一刻,很多來自金州衛的武官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眼前這一支軍隊,還有金城衛城對麵不到二裏處的金州千總部,都不是自己能招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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