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不是瞻前顧後的時候。”惟功的決心很快就下定了。蛛絲馬跡匯總起來看,真的是十分危險,那種兇獸潛伏,窺伺著自己的感覺太強烈了。


    這一段時間,他幾乎夜不安寢,總有一種危機感時時浮上心頭,這種強烈的感覺和他當年和小夥伴們在山村打獵時遇到猛獸潛伏時的感覺一致,用山村夥伴們的話說,惟功就是一個天生的好獵人。


    惟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這麽強烈的直覺,他隻能歸結於自己是兩世為人,可能靈魂與常人不同……算是老天給的一個小小的禮物。


    他對張用誠道:“你持我的令牌,照宋老夫子所說的去辦,務必要在最短時間內,將全城的舍人營將士召集起來。對了,用誠你用順字行的車馬人手,不要怕引人注意,聲勢越大越好,快去吧。”


    王國峰也站起來,請示道:“大人,屬下同用誠哥一起去吧,情報局行動組的人手已經集結起來了,立刻就能用。”


    情報局分成幾個部門,在外的順字行也是按情報局的分法,將人手分成內外兩部門,內門分為情報,行動,參謀、軍法等各部門,一切規矩與舍人營沒有太多的區別,說是商行,其實就是準軍事組織。


    行動組就是情報局下最精幹的部門,大組下分若幹小組,有專門負責盯梢,有的專責是刺殺,有的是武力鎮壓,平時分散,集結起來時,就是很精幹的突擊力量,在京城,人數在二百人左右,全部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好手。


    “國峰這件事辦的很好,記一大功吧。”


    惟功用讚賞的眼光看了王國峰一眼,幾年過去,眼前這少年個頭平常,長相平常,沒小時候好看了,光憑相貌,他已經記不得王國峰被人踩在腳底,要踩斷手腳去乞討的模樣了。走在人群裏,絕對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但就是這麽一個二十歲不到的青年,一手一腳,辛辛苦苦的幫他建立了情報局這個最為得力的組織,而且,事事算在人前,論起頭腦靈活和有決斷,當然在張用誠等人之上。


    待張用誠和王國峰離開之後,惟功並沒有急著入宮,他與宋堯愈對坐著,又將來興兒叫進來,吩咐砌茶。


    “歲末殘冬,這時候隻能喝陳茶,不過陳茶有陳茶的好處,色香濃鬱,新茶清新,陳茶如酒,我喜歡陳茶。”


    說是陳茶,其實也是新春時從南方弄過來的上好的吉安白茶,惟功沒有什麽太多的奢好,現在也不允許他放縱自己,喝茶就是難得的一樁愛好。


    這其實還是後世的習慣,不少人都奇怪,在外人眼裏嗜武好鬥的少公爺,居然喜歡一板一眼的品茶。


    “咳,現在不是喝茶的時候啊……”


    惟功慢條斯理的說著茶道,宋堯愈心裏卻是貓爪子撓一樣,七上八下,懸著難受。他放下蓋碗,憂心忡忡的道:“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元輔會有三提督一事,調走大人,京營迷惑人心,現在還有一條,李家涉入有多深?”


    “這個,我也早就想過了。”惟功道:“應該涉入不深。”


    在剛剛想通的一瞬間,惟功就想到了李家涉入有多深,雖未想的有多周全,但惟功直覺李家應該還是處身其外,最多是有點首鼠兩端。


    若是已經投向潞王,李家在京城,絕不會隻投入現在的這一點力量!


    “小心為上,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再出錯。”


    “老夫子放心……”


    惟功話未說完,來興兒急步進來,臉上有深為駭怪之色。


    “怎麽了?”惟功問他。


    “大爺來了,說有要緊事情要見五爺。”


    “嗯?”


    惟功臉上也是露出驚奇之色,張惟賢父子幾人與自己已經是勢同水火,雖在一個公府裏住著,但其實平素毫無往來,隻有涉及到祭祖等事時才不得不見麵,就算見麵也是連拱手致意這樣的表麵功夫都懶得去做的……張惟賢居然到這邊來求見自己,惟功一時有難以置信之感。


    “我替大人去見?”


    這種時候,什麽樣的詭異之事都出來了,宋堯愈請纓道:“不明來意,大人不便留把柄給人家,不如叫我去見,弄清楚了再說。”


    “稍等。”惟功問來興兒道:“他是自己個來的,還是和我二叔,還有幾個哥哥弟弟一起過來的?”


    “是大爺自己一個人。”


    “那好,我去見他。”


    惟功知道是宮中有大變剛剛發生,情報局的人雖然在宮中有眼線,但肯定不如張惟賢這個都督兼錦衣衛使身為當事人反應更快,越是當大事,他就是越沉穩,當下請宋堯愈到別室去等候,自己就站在房簷下,等著張惟賢過來。


    此時是見真章的時候,如果是平時,長幼有別,惟功反會去迎接,在這種時候,就得處變不驚,反而要講一下身份。


    惟功現在是嫡國公,也就是親郡王經過冊封的世子一樣,具有大明律法承認的未來國公的身份和地位,所以朝野之間,尊敬朝廷名爵的都對他以少國公相稱,同時他也是官拜都督,實職也是京營副將,同時還是清理大工的提督,各種身份在身上,沒有理由出外去迎接張惟賢,按家禮他在後,今日顯然要談的是國事,僅憑這一點,他就不能親迎。


    “下官見過少國公。”


    “大兄客氣了,請進。”


    張惟賢風塵仆仆的趕來,一看惟功公服在身,肅容立在簷下,心中不僅不怒,反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佩服感湧上心頭。


    自己這個五弟,就是一個角色,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叫人失望。


    既然如此,他就不賣關子了,劈頭就道:“下官也不進屋了,此來是為公事……宮中生變,少國公知道否?”


    “已經看出一些端倪。”惟功不露聲色,還是讓道:“天大的事不急於一時,請進來坐著說吧。”


    張惟賢急道:“五弟,我們也不要鬧虛文了,我知道我們在此之前是爭這個國公的帽子,幾次三番,愚兄算是主動出手,也給五弟你添了不少亂子,所幸雖然鬥的厲害,兩邊都沒有怎麽傷了元氣,打來打去,還是祖宗一脈,當此危急存亡的關頭,難道還要鬥下去?”


    這一番摸詞是張惟賢縱馬從宮中跑迴來時,在馬背上想好的,他也知道,惟功心底磁實,不是那種好說話的人,尋常話語根本打不動他,最少要有七成掏心窩子的實話,才能遞的上去。


    “我豈是不識好歹之人……”惟功嗬嗬一笑,還是讓著張惟賢道:“隻是事情越大,越要細說,不能急。”


    惟功這樣的風度和表現,張惟賢心裏就隻有慚愧二字而已,相比較而言,自己比這個五弟真的是差遠了。


    不過這種念頭他不願多想,當下也沉住了氣,隨惟功進屋,兄弟兩人都落座後,張惟賢才又道:“話不必多說,此番清理京營之事,愚兄是想最後一搏,在京營之事上做出成績來,扭轉以前的失敗頹勢,豈料定國公也好,甚至是父親也罷,大家都是想著和光同塵,好處繼續占著,京營不必理會……這些是不急之事,要緊的,就是大變陡然發生,馮印公暗中插手京營事務,著李如鬆掌握五城兵馬司,現在宮中突然換防,顯然是有大變將生,五弟,我等將如何自處?”


    “換防?”


    “嗯,說是查察失竊財物和將領貪汙一事,其實不過是搶占宮門罷了。”


    張惟賢經過幾次挫跌,見事反明白的多了,當下將午門到皇極門和乾清門各門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說了,他是當事者,事情又發生不久,述說起來,詳細備至,叫人如身臨其境。


    “就是宮變了!”


    事情厲害,宋堯愈顧不上再躲在側室,一掀門簾就走了出來,臉上神色十分難看,急道:“大人說要入宮,現在情形已經變成這般模樣,不能再去了。”


    “老夫子。”


    張惟賢倒也知道這姓宋的是五弟近來身邊的幕僚,曾經在張居正處勾當公事,而且身份是個舉人,尋常的勳貴府邸,找一些舉人秀才當伴食的清客,陪陪客人,吟詩賦詞,畫畫山水人物畫,這樣的人不難找,有真知灼見,能知錢糧兵穀的幕客,非得當道大佬和地方上的督撫才能羅致,畢竟入幕除了能撈錢外,一展自己心胸所學也是十分要緊的。


    對五弟能招羅到這樣的人,張惟賢以前又嫉又恨,現在隻盼這宋老夫子真的有用才好,是以見了宋堯愈出來,張惟賢執禮甚恭。


    “大爺不必客氣。”宋堯愈此時哪理會張惟賢的心思,直筒筒對著惟功道:“人家已經準備停當,這時候不能去自投羅網。”


    “大哥,宮中有什麽動靜沒有?”


    張惟賢搖頭道:“我出來的時候,聽說皇上在西苑,不過已經快迴宮了。”


    “嗯。”


    惟功思索著,過了一會兒,才漸漸眉目舒展。


    他向宋堯愈道:“老夫子,你說現在我該去哪兒?”


    “宮中尚未出事,事情還有轉機,不動刀兵為最佳。然而想不動刀兵,手中需有刀兵。”已經證實出了事,宋堯愈冷靜了許多,沉著臉道:“最要緊的,當然是先去中城兵馬司的巡捕營所在!”


    “妙!”惟功大讚:“老夫子與我所見相同,哈哈,我心中為之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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