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大人,事情不對。”


    一群武官失魂落魄的出來,從承天門到端門午門,再到皇極門,一直到乾清門和東華門西華門,幾十道宮門守備迅速易主,兩千多禁軍出來,兩千禦馬監勇士營的將士登城上門,半個時辰之內,一切更迭工作就完成了。


    張惟賢一直是冷眼瞧著,待看到瞿汝敬等人真要到都督府去,他冷笑著道:“這哪裏是宮中失竊和有人彈劾我們克扣糧餉,倒賣軍械,這是政變!”


    “張惟賢,不要瞎說!”


    京營清理已經停頓了,因為黃道瞻被刺一事鬧的沸沸揚揚,連定國公徐文壁都在家待罪,閉門謝客,不見外人,趙孔昭倒是沒事人一樣,繼續當他的協理京營戎政,倒是張惟賢這個都督,怎麽著都成了眾人的笑柄。


    一敗再敗,張惟功做什麽成什麽,張惟賢做什麽輸什麽,這種話不僅是外人在說,連英國公府內部和外圍依附的將門都在議論了。


    這件事之後,張元德張惟賢父子一脈算是徹底毀了,原本張惟賢以嫡國公的身份加上善於與人交結,在萬曆到天啟,乃至崇禎年間,都深深幹涉入政事之中,甚至有一段時間,算是東林黨的後盾之一,與東林黨的關切極好,在三朝之中,他活的很久,政治能量很高,由於惟功的出現,這一切都不複存在,消失了。


    對這樣的一個笑話般的人物說的話,瞿汝敬等人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厲顏喝止了張惟賢之後,瞿汝敬等人還是灰頭土臉的往五軍都督府趕去。


    “唉,一群庸奴!”午門之前,腰間佩著牙牌,夠資格出入宮禁的文官們也沒發覺什麽異常,隻看著亂糟糟的情形在隨口說笑著,張惟賢看著巍峨午門上持矛肅立的勇士營的將士,恨恨跺腳。


    張惟賢知道大變已經發生,這幾個月來種種詭異的事情算是有了粗淺的答案,現在的他也是麵臨選擇……是按吩咐迴家待命,日後不管哪方得勢,都是與他無關,最多是輕鬆交卸手上的差事,有失職的嫌疑,不過在場的諸多武官中,他一個年輕後生也輪不著他當家,就算有罪也是極輕的,要麽就是參與一邊勢力,貢獻自己的力量,哪怕出力再小,事後論功行賞,肯定少不了他這一份。


    “大丈夫要麽五鼎食,要麽五鼎烹!”


    一瞬之間,張惟賢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希望,自己這一次的選擇可千萬不要再是錯誤的!


    ……


    “大人,已經確實了,刺客有一個從小長大的好友叫牛進,自小流落京城,在各大宅門幫閑混日子,前一陣與撫寧侯府來往密切,是和一個叫朱九思的掛名指揮使接洽,幾乎天天見麵。自黃大人遇刺前幾日到如今,卻是一直未曾再見過,僅憑這一點,我們情報局就確定其中有鬼。”


    在英國公府中,王國峰手中拿著一個小本子,正在向惟功匯報。


    時間近午,天氣很好,陽光一直照曬進來,每個人身上都暖融融的。在一邊旁聽的,也就隻有宋堯愈這個老夫子和張用誠兩人。


    這是真正的機密,舍人營和國公府兩邊,還有順字行,這幾邊加起來夠格旁聽的,也就是這兩人。


    象周晉材那夥人,要麽莽撞,要麽資曆還不夠,倒不是忠誠有問題。


    “嗯。”惟功知道王國峰的匯報還沒有結束,輕輕點了點頭,示意王國峰繼續講下去。


    “我們在前夜綁了牛進和朱九思兩人,先後盤問,兩人都沒有用刑就招了。刺殺黃大人的事,是由朱崗和臨淮侯楊家為主謀,還有五軍都督府的幾家都督,也在事前參與過密議。另外,定國公也知道風聲,不過介入應該不深。”


    王國峰又道:“因為事情重大,所以他們招了之後我們仍然分別用刑,怕打壞了,用的是大人教給的水刑的辦法。”


    惟功輕輕一笑,宋堯愈和張用誠都是知道水刑是怎麽迴事,張用誠還好,老夫子就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不過也沒有出聲。


    水刑就是以桑皮紙貼在人臉上,慢慢浸水,一直到人不能唿吸,在生死之間徘徊之時再將紙揭開,然後周而複始,叫人一直在窒息和生死之間轉來轉去。這刑法的殘酷之處一則在窒息的痛苦,二則在周而反複的生死之間的周旋,鐵打的漢子未必怕軍棍和皮鞭抽打,打爛了也不懼,但水刑一上,沒有人能挺的過去。


    後世刑法,水刑電刑都是**傷害小,精神損害極大,惟功將水刑法用在情報局上對付明裏暗裏的敵人,倒也沒有什麽精神上的障礙,隻有宋堯愈這樣的老夫子才會覺得太殘忍了。


    不過事情緊急,關係到團體的生死存亡,道德潔癖在此時不合適。


    “用刑之後,又有新發現。”王國峰知道此時沒有別人,還是忍不住低聲道:“朱九思在刺殺黃大人前兩天晚上,在西城的一處酒樓雅間裏,和徐爵徐大人見了麵,大約有兩刻鍾功夫,徐大人先走,後來來了幾個朱九思的好友,繼續飲宴,還出了條子叫了妓女,鬧了兩個時辰才散。”


    張用誠道:“後來的事象是掩人耳目,故意為之。”


    “嗯,我們也是這樣推導。”王國峰道:“我們情報局私下推定,刺殺之事,應該是雙林公公是真正的主導者,徐爵是牽針引線的,朱崗等人,不過是辦事人,至於張至祥,不過是把用了就丟的刀。”


    “這是為什麽……”


    惟功心中,滿是震驚。


    馮保在幾年前曾經賞識過他,當然也是和皇帝賞識他有關。兩邊來往過幾迴,後來因為惟功已經得寵,開始出手創立基業,同時馮保提督的官店利益與惟功的順字行也有了間接的利益衝突,隻是沒有晉商陝商衝突那麽厲害,就算如此,也生份了。


    但萬沒想到,馮保居然會出手對付他的人,而且是用刺殺這種很罕見的手段。


    大明到萬曆年間,朝廷控製力減弱,著名三大案中就有鋌擊案,一個壯漢直入東宮,拿著大棍子打翻了沿途的守備太監,一直撞到皇太子身前為止。


    雖說沒傷著皇太子,但以內廷的宮禁森嚴,發生這樣的事,也足夠人駭異。


    現在還沒到三十年後,居然就有大臣被刺之事,想來在曆史上也會成為很有影響力的一個案子了。


    隻是馮保幹冒奇險,做這樣的事卻是什麽用意?


    京營的盤子是在勳貴手中,太監直接掌握的武裝就是騰驤衛和勇士營,四衛營這些禦馬監直屬的部屬,京營和親軍都指揮使司向來是勳臣們的地盤,太監最多是監軍,沾點小油水而已。這種刺殺案子,等於是替定國公等大府火中取栗,馮保這一注搏的太大了。


    “潞王!”


    旁人還在沉思的時候,惟功已經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馮保這麽做,根本不是為了拖延整頓京營,而是要將朝野的注意力,當然還有惟功的勢力吸引在京營整頓和勳貴將門之間,將精力用在別處,無暇顧及其餘的事情。


    思路往這上頭一想,幾件事情就對上盤了。


    張居正為什麽一反常態,將惟功從整頓京營的事情中隔離開,要緊的就是怕惟功折騰成功,手頭掌握更多的實力。


    而馮保和朱崗等人的動作,又使得整件事情更加的撲朔迷離,惟功的注意力,始終被吸引在這上頭。


    加上提督清理大工耗時費力,舍人營和順字行的力量全用上去了,除了情報局的人一直在追查黃道瞻被刺之事外,其餘的事情幾乎就停頓了。


    宋堯愈霍然起身,大聲道:“如此說來,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可能就在近期之內,人家就要發動了。一旦人家如期發動,我們就被動了!”


    “老夫子以為當如何?”


    “大人速速進宮,稟報皇上,不可給人可乘之機。然後,收攏散在城中督促大工的舍人營的將士,發下甲胃,兵器,隨時待命。做出這樣的動作,最少可以震懾宵小!順字行也要收縮,準備動員,就算幫不上大忙,可以造聲勢!”


    宋堯愈對順字行的實力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不是如表麵上的那麽簡單,緩急之時,順字行也是可貴的助力。


    “屬下立刻就去辦?但如果我們預料有錯,後果可能也會很嚴重……”


    張用誠也站起身來,此時事態緊急,一切事情都應該拋在腦後,專心在這一件事情上。


    萬一被潞王奪嫡成功,皇帝易人,惟功這麽多年的苦功就算白下了,而且多次拒絕潞王的拉攏,文臣還好辦,了不起迴家當縉紳,冠帶閑住,反正本朝不會輕易殺戮文臣。象惟功這種富貴寄於皇帝一身的勳臣武臣,潞王一句話的功夫,可以將惟功拿下,關在詔獄之中,或是直接處死,也不會有文臣站出來,幹冒奇險,替一個武臣拚命說話。


    所以在此時此刻,惟功這一邊,是真正的到了生死存亡考驗的時候了。而要不要斷下決心,憑著情報局查出來的蛛絲馬跡就開始行動,也是考驗惟功這個當家人的時候了。


    很多時候,後人看某個勢力的主事者決斷的時候,要麽燥急,要麽失之於優柔寡斷,主要就是當時的人並沒有全知全能的能力,沒有辦法透過迷霧看出事情的本質來,後人的判斷建立在全麵掌握資料的前提下,當然覺得當時的局中人愚笨不堪,很多選擇都可以逢兇化吉,但主事者卻選擇了最爛的一種做法,當然令人感覺扼腕歎息。


    惟功現在就麵臨這樣的決擇,要麽開始動員,冒著判斷出錯,暴露實力的危險。要麽就是遲疑猶豫,將最後一搏的機會也失去。


    往前可能是懸崖,遲疑也可能粉身碎骨,在這個時候,不管是宋堯愈還是張用誠,都無法替惟功做出決斷,所有的建議,都隻能是等著惟功最後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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