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妥價格和總量之後,惟功便是告辭而出。


    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一群糧商在一起商量細節,未免有些自落身份,也容易落人口實。


    在目前為止,他的舉措還是毫無問題可說,一切都正大光明。


    有張居正的許可,加上他在邊鎮預先準備好的關係,運糧之事就是一道通途。隨著他的糧隊通往北方,那些損耗大,時間久的糧隊都會漸漸消失,轉軌,半年到一年之後,最少在遼鎮和薊鎮,還有保定,昌平等各鎮的軍糧,毫無疑問就是由他來運送了。


    其實朝廷在這等事情上是極端不負責任的,以前還有開中法來叫鹽商送糧,大明中葉之後,皇帝濫賞鹽引,開中法完蛋,然後各軍鎮的糧食就得自己設法了,費用高時間久,糧食運輸不易,造成邊鎮糧價騰貴,在西北各地,很快就會有小冰期的影響,本地衛所的土地在幾十年內都會減產甚至絕收,軍士待遇原本就苦,後來更是一落千丈,這些軍人賣兒賣女都很難維持生計,糧價太貴太高,這是很重要的一條原因。


    就算這樣,朝廷也是不管不顧,軍餉都不一定發下去,經常數月到半年不發餉,哪裏還管你糧價貴不貴?


    就以山東這樣的軍鎮來說,明明糧食沿運河到臨清,但並沒有某個部門綜合負責將糧食送到山東鎮手中,而是繼續北上,抵達德州後算是到達山東鎮的地頭,然後由該鎮自行組織人力物力,將自己的軍糧領迴。


    這樣的事情,到處都是,開國時朱元璋定來的種種亂來的做法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消除,比如規定餘杭某個村子為南京的禁軍供給軍糧,這個村莊的人得自行送糧到南京,朱元璋的想法就是這樣做是單對單,沒有官員從中搜刮,但推廣到全天下,兩千個州縣的財政製度全部是這樣混亂的話,那就是一堆誰也理不清楚的亂麻。


    就算到現在,改本色為折色,推廣條鞭法之後,一個縣官還是得對十幾個部門負責,分門別類,繁雜不堪,整個大明,根本就沒有一個統籌的財政部門,所謂的戶部,就是一個管倉儲運轉的部門而已,相比唐宋時的三司使,明朝的財政體係不能用弱,隻能說是弱爆了。


    財政體係的混亂,也算是惟功的機會。


    最少,他的軍糧生意可以直接對各地方和各個軍鎮,這種事按常理是應該中央統籌的,當然,大明的中樞絕沒有這種擔當和能力。


    “大人,”在送別惟功之時,錢能恕這個糧行的東主還是忍不住囁嚅著問道:“為何要挑我們這些人?範家也好,還有剛發的渠家,喬家,這些山西糧商,可都是實力遠在我們之上的啊……”


    “山西佬太精明,和他們談太費事了,石頭裏還榨出油來的主,我和他們談什麽?”惟功爽然一笑,答說道:“再者說我們現在搶了他們不少生意,這些山西人對我們順字行怨氣大著呢。”


    “這倒也是。”


    錢能恕立刻就明白過來了的樣子,連連點頭,惟功微微一笑,與這個糧行東主拱手而別。


    其實他不與晉商合作的原因很多,裏頭有不少不可為外人道的內情,在這裏,他是不可能與錢能恕直說的。


    順字行發家的時候,搶了京城腳行的生意,把那些傳統的腳行擠的跨台了,那些普通的驢夫和騾夫倒是被他們給留用了,而那些腳行中人,一律不用,將這些人擠的全失了業。


    當年京城之中,群架打過好幾次,腳行的那些混混被順字行打的落花流水,這行生意硬是硬生生打了下來,腳行和山西人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雙方已經算是結了層怨,結果順字行現在還有兌錢存錢的業務,並且在京城可以通存通兌,這玩意兒和唐時的飛錢近似,一般的商人也說不出什麽道理來,但比起自己身上帶著沉甸甸的銀子方便這是誰都懂的,順字行的這門生意剛做起來,整個北京的金融業幾乎就到手了五成,經過一段時間經營,已經到手了七成。


    山西人原本的禁臠就是錢莊和銀號這兩塊,錢莊是銅錢兌換存取,通過收手續費等辦法賺錢,銀號則是白銀的熔鑄收集,化零為整和化整為零都有,也是利潤頗豐。


    要到清朝中葉前後,山西人有了皇商地位,更加穩固之後,才在各地開設分號聯號,票號業,也就是可以通存通兌的金融業務才漸漸展開,但經營方式單一,手段落後,西方的銀行業在晚清一進來,山西佬的票號就徹底玩蛋了,然後從此沉寂下去。


    在明朝這個時候,正是山西勢力蒸蒸日上的時候,錢莊銀號質鋪糧行,這些都是最賺錢的行當,也都掌握在山西人手中,到萬曆晚期和天啟崇禎年間,晉商八大家紛紛成型,都是資產在千萬兩白銀和七八百萬之間,這些晉商加起來的資本有數千萬之多,影響到的商業範圍之廣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這樣的一個商業集團,培養自己的子弟讀書做官,買通官員,勢力已經極為龐大,最少在現在,晉商和其代表的山西係官員三分天下有其一,哪怕是張居正這個強勢的首輔,也要挑張四維這個晉黨領袖入閣來平衡,這裏頭的東西,太可堪玩味了。


    到明末時,晉商出賣糧食給蒙古和建州女真,附帶內地的官員和軍事情報,地方官員明知如此,卻無人上報,一直將皇帝瞞在鼓裏,權錢利益使這些人根本罔顧民族大義,這樣的一個利益集團,漫說現在和順字行有強烈的商業衝突,就算沒有,惟功又怎麽會和這麽一群人合作呢?


    而且,晉商勢大,合作之後勢必是他們為主導,這也是惟功不能容忍的。在現階段,比錢是晉商錢多,比權是晉商勢大,合作之下,順字行和惟功自己都會被吐的渣都不剩下,倒是和這些中小糧商合作,惟功和順字行可以控製他們,這一上一下,裏頭的學問就大了去了。


    這其中的道理,當然不可能明說,好在錢能恕好奇心不強,對京城裏這些涉及到軍國大政的竟爭更是毫無了解,惟功的解釋,輕而易舉的就說服了他。


    與這些糧商談好,惟功也是鬆了口氣,已經是九月中旬了,十一月上旬之前,車隊一定要出發,過年之前,要將這門生意常態化,明年,最少可以增加三十萬到五十萬的利潤!


    最要緊的,還是可以在地方上建立自己的根基和勢力!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山村少年,更不是剛到國公府裏舉目無親,隻求生存和複仇時的情形了,他已經有龐大的商業根基,軍政兩界也有相當不錯的人脈,更因為這幾年的經營,他對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有了更強烈的自信,這個時代,可以留下他的印記,大明未來的走向,或許因為他的存在而發生改變,以他的身體情形,活到崇禎十七年根本不是什麽困難的事,難道到時候看著建奴入關,自己剃發留辮?或是被某個八旗兵將垂老的自己殺死?


    這一切絕不能在自己的眼前發生,最少在此時,他可以照著某個目標而努力了!


    萬曆五年秋,也是惟功真正立誌之時!


    ……


    清晨時分,朱尚峻已經起身好一陣子了。


    他家雖然敗落了,但院子還是很大,他就在自己家的院子到後園這一段距離裏,上身是白襯衣,下身是淺黃色的軍褲,褲腳收的緊緊的,穿著軟皮硬底的軟靴,來迴的奔跑著。


    足足跑了半個時辰,預計是十裏路的目標達成之後,他才停下腳步,略微感覺有點氣喘。


    但他現在的體能已經不是幾個月前能比的了,當時就算勉強跑完,也得兩手撐在膝蓋上,最少喘上一刻鍾功夫才能迴過氣來,頭也暈,眼也黑,有好幾次就這麽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好在是少年人的身體素質真的很好,經過這麽久的苦訓,他跑完十裏路之後,也就是這麽微微的喘息著一小會兒,很快就可以平複唿吸了。


    這個成績,也不算太好,馬世龍等尖子跑完十裏幾乎是形若無事,就算是負重十裏,也就是輕輕喘一陣子,蓄力養氣之法,馬世龍等西北將門還是有兩把涮子的,比起朱尚峻這樣的京衛世家,他們的身體素質要強上很多。


    但就這樣他也極為滿意,拿起一把毛巾,將頭上的汗水擦幹淨,便是預備脫下被汗水濕透了的襯衣。


    “老大,你現在真是變了個模樣了。”


    朱榮起來之後就聽說兒子在鍛煉,等他洗漱完事了,換了衣袍出來,也正好看到脫了上身衣服,正在做簡單擦洗的朱尚峻。


    看到兒子略黑的臉龐,上身結實的腱子肉,還有那種昂揚的無處不在的精氣神,朱榮就忍不住打心底裏高興。


    短短時間之內,這個張惟功是怎麽辦到的?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標準的紈絝子弟,根本這一輩子不指望有出息的……當然,自己這個當老子的也是沒出息一輩子了,可想想也總歸是不甘心,畢竟沒有哪個父母是不指望兒女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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