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倒是聽說,勳親之中頗有一些眼紅他商行的,由他們窩裏鬥不是更好?”


    “哈哈,這個倒也是,汝言深得我心。”


    “我們現在,還是要忍耐,張賊現在是春風得意之時,但他在位越久,得罪的人便是越多,學生以為,最要緊的還是等皇上親政。”


    “今日他不許皇上寫大字,皇上當時的臉色老夫是瞧著了,十分難看。聽說,還有件事,皇帝背書,背到‘色勃如也’之時,將勃背成了‘背’字音,張太嶽頓時便大吼一聲,其字念‘勃’!弄的皇帝特別難堪,當時差點下不來台。”


    “嗬嗬,此賊當自己在三家村當塾師呢?老師,我們,姑且待之!”


    ……


    惟功出宮時已經是申時二刻,等他從熙熙攘攘十分熱鬧的皇城出來,抵達張居正府邸所在的弓弦胡同時,已經是申時末刻,也就是傍晚五點左右的光景。


    弓弦胡同仍然十分熱鬧,不過惟功不急著和那些等傳見的官兒一起往裏擠,他在皇帝那裏囫圇一吃,萬曆看著熱鬧,他卻沒怎麽吃好……挑了一個做羊臉肉的攤子,吩咐道:“四斤羊臉肉,不要燒餅,一角酒,快些。”


    “好勒……小哥兒你是買迴家與家裏人一總吃?”


    “不是,自己吃。”


    “好家夥,你能吃的下這麽許多?”


    “嗬嗬,隻管做便是。”


    “好勒,小哥兒你稍等……咱還真沒瞧過一個人吃四斤肉,今兒要開眼了。”


    京城小販,嘴和手都是快,一邊和惟功逗貧嘴,手中的小刀雪亮發光,在鹵好的羊臉上不停的片著,從嘴唇片起,再到眼珠附近,不消多時,便是將一個碩大羊頭,片的幹幹淨淨。


    這些羊,都是從口外趕過來的,俺答歸順被封為順義王還沒幾年,但蒙古和大明的貿易就展開的特別紅火,大明的茶和生活用具,包括布匹,絲製品等奢侈口在草原上賣的特別紅火,而草原上趕來的羊群也就是一群接一群的進了京城。


    “不錯,好東西……”


    切成盤的羊臉肉端上來,惟功據案大嚼,吃上幾口,便是小飲一杯。


    他的酒量很大,但自己知道多飲誤事,所以一次最多喝一角,聊以助興。而這些羊臉肉,膻味足,嚼勁是軟膩中帶有臉肉才有的彈性,不論是鼻腔還是嘴巴,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的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大快朵頤,一口接著一口,卻不料除了攤主之外,不少人都是看的呆征住了。


    身量再高大,畢竟還是一個少年模樣,惟功頭上的總角也是去年剛解開,由總角改為留發,他腦後的錦囊中頭發可還真的不算長。


    這麽一個少年,據案大嚼,不過盞茶功夫,眼前的羊臉肉已經去了一多半,真真是風卷殘雲一般的痛快,至於那一角酒,早就下了肚去了。


    這麽豪氣幹雲,痛快淋漓的吃法,當然也是引的無數人為之矚目和注意了。


    說來也巧,俞大猷父子亦是坐在不遠的地方,隻是他們在餛飩挑子邊上,坐在角落之中,並不引人注意,而看到張惟功很快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俞大猷因失笑道:“這個小子,與老夫當年的吃相,倒真有三五分相似之處。”


    青年男子,亦是俞大猷晚年得子而出的俞諮皋,此番是陪同父親進京,他還沒有正式的武職,此行也隻是曆練了。


    南方衛所,縱有世職,鍛煉的機會也不多,不象當年的戚繼光,青年時代帶領山東的班操軍,北上戍邊,在京營任職,很早就得到了鍛煉的機會,俞大猷此番帶著兒子出來,也是寄望於他能在京師和邊塞地方開開眼界,將來接任世職再任實職時,能有一些實際的經驗。


    俞諮皋對武學的興趣不大,對戰陣之事和水師較為有興趣,隻是父親三番兩次誇讚這個年幼的小子,令他十分不服,隻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俞大猷嗬嗬一笑,看向兒子的眼神也是充滿睿智的光芒,青年人的心思,已經垂暮的他,又如何能不明白。


    “結帳,多出來的,與你自己拿去吃酒。”


    惟功盡興吃得一飽,心中愉悅,拋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正好是一兩的整錠,散發著誘人的銀光。


    那賣羊臉肉的當然是喜出望外,連聲稱謝,小小的銀錠在桌上轉悠著,他伸手便去拿。


    但手未至,便是又有一雙大手按住了他的手腕,一個破鑼嗓子大聲道:“咦,今天運氣真好,出來便撿了一錠銀子……今晚去勾欄胡同,老子請客。”


    “哈哈,胡四好運道。”


    “老子今晚要叫兩個粉頭。”


    隨著叫聲,一群大漢在人群中橫衝直撞,一直撞到這攤子四周,每個人都是在胸前橫抱兩臂,嘴上是在說笑,卻是人人都將眼光投注在惟功身上。


    “八位好漢,不要為難人家這攤主,有什麽話衝我直說罷。”


    眼前這情形,一看便知道是人家來找自己,惟功一笑起身,卻是背負雙手,眼神中也是毫無緊張之色。


    “有人托咱們幾個來給你五公子帶個話,”一個三角眼,瓦刀臉的漢子咽一口唾沫,橫聲道:“你是堂堂國公府的人,還是朝廷命官,何必同人家苦哈哈搶飯吃?”


    惟功一笑,問道:“腳行派來的人?”


    “隻是受人所托,請你小張大人搞抬貴手。”


    “嗬嗬,不抬怎麽辦?”


    “我們弟兄受人所托,大人總該給個薄麵?”瓦刀臉漢子目露兇光,獰聲道:“大人,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你是官,現在又是這麽多人瞧著,咱們不會怎麽樣的,不過大人,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廢什麽話!”


    惟功突然發難!


    抽刀在手,長刀光如匹練,順勢極快而下,在一旁的人幾乎就隻是看到刀光一閃,連他抽刀和揮刀的動作都沒有看的很清楚,卻隻見刀光一閃,再便是血光濺起!


    “啊……”


    那瓦刀臉漢子正說的嘴響,豈料惟功已經一刀將刀擱在桌子上的小腿給斬了下來!


    “胡四哥!”


    兩個離的最近的漢子紅了眼,疾衝而上,而惟功反手一刀,已經將一個漢子的胳膊斬下,眾目睽睽之下,先後就是飛起來一條腿,一隻胳膊!


    大明京師,經常有鬥毆和刺殺之事,治安嚴格來說並不算好,若不然,也不會有天子經常下詔督促整頓治安之事了。


    但很多事,是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裏進行,而惟功的此時的舉動,卻是肆無忌憚之極。


    一出手就廢了兩人,還有六七個漢子,已經從躍躍欲試到麵色慘白,退縮到幾步之外,雖然人人將暗藏的兵器取出,卻沒有一個人敢衝上來。


    兩刀之威,已經叫眾人看了出來,眼前這位少年勳貴,武藝高強,更兼心狠手辣。


    “告訴你們背後的人……”惟功見他們不敢上來,冷笑一聲,將長刀擦拭幹淨,收刀入鞘,和聲道:“拿出真正的本事來,不要叫你們這些小魚小蝦來送死了。”


    “好,我們一定將話帶到。”


    一群漢子來的詭異,去的狼狽,兩個重傷者被迅速搬抬離去,斷腳斷臂也被取走,若不是地上有一攤血跡,事情就如沒發生過一樣。


    惟邊身邊有一個總角孩童,三四歲的模樣,在地上滾的泥猴兒一般,此時也是看著惟功,目瞪口呆的模樣。


    惟功彎下腰去,遞了一角銀子給那小孩,笑道:“小弟弟莫怕,哥哥打的是壞人。”


    那小孩懵懵懂懂,不知怎麽答話,一個婦人忙將孩子抱住,見了銀子,笑的嘴都合不攏了,看看惟功,卻又欲言又止,感激的話都沒敢說。


    惟功嗬嗬一笑,拍拍肚皮,大步往胡同深處行去。


    吃肉喝酒,揮刀傷人,事情做的瀟灑之極,他的心中,當然也是暢快之極。


    不遠處,一直默然旁觀的俞諮皋突然道:“父親,兒子突然想迴福建了……”


    ……


    張惟功在相府裏沒等太久,小半個時辰之後,張居正便是在府內的小花廳裏召見了他。


    幾碟小菜,一碗碧粳米粥,剝好的幾個雞蛋,江陵相國的晚餐頗有湖廣一帶的風貌,見惟功進來,張居正用筷子點一點,隨意道:“惟功,坐下一起吃吧。”


    “呃……”惟功捧捧肚皮,還是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拒絕張居正絕對是很危險的行為,惟功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連皇帝也大聲訓斥的人你和他頂牛,豈非不智?


    當下坐定了,自有一個丫鬟上前,替惟功裝了一碗粥上來。


    “這是遼東都司送來的關外遼河裏的銀魚,大而無刺,肉質鮮美,送來的時候還是活的,你來嚐嚐看。”


    “是,小侄嚐嚐。”


    惟功這才明白,眼前不起眼的小菜,居然也是價值不菲。初秋時節也是魚正肥美之時,從遼東送到京城來,最少也幾十個驛站了,沿途傳遞,為了不使魚死,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豈是等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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