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汀笑咪咪一點頭算作肯定,鎬陽通行的方言是中州地區的官話,她隻會這種口音。


    她同時發現了,那青年公子說話還挺客氣,但是語氣冷冰冰的,也沒有起伏,從語聲中,那是絕對聽不出他真實的態度。


    那青年公子見她大口吃著梨子,並沒有一般小女孩的緊張羞赧,他也很是小心謹慎的吃了一片,就放下了叉子。


    幸枝遞過來一塊雪白麵巾,青年公子取來抹抹唇邊,而後象征性擦了擦手,這才接著冷冰冰道:“在下姓崔,在家行三,請教兩位的高姓大名。”


    他說“兩位”,仍然不曾忽略阿冪。但此言一出,雪汀倒是深為詫異。


    她和阿冪都以為這位排場奇大的衙內,必是出自盤踞焉地百年的李家無疑,不料這個人竟自我介紹說他姓崔,雪汀自然立刻就想到了四大家當中的崔家。


    毫無疑問,眼前這個人的氣質風度,都隻會出於崔家的正統嫡係,然而在李家的勢力範圍,崔家的人竟如此高調,卻也是雪汀未曾想到的,她之前可是半點沒往崔家想。


    雪汀不由得再將青年公子打量了一迴,笑笑說:“哦,原來是崔公子,那個,我姓鍾。”


    那行三的崔公子沒聽清,鳳目亮了一亮,道:“姑娘姓宗?”


    雪汀糾正道:“不,我姓鍾,暮鼓晨鍾之鍾。”


    這其實是宵風真人的姓,他雖長於南方高門,卻是從小被收養的,宵風也不常提這些事,隻有一次偶然說到他本姓是鍾。於是雪汀出門有必要,就往往借來用了。


    崔公子“哦”了聲,悠悠然道:“好姓。鍾鳴鼎食之鍾,此大夏之遺姓,姑娘必然家學淵源。”


    雪汀聽了,沒言語。


    心裏忽然有些失悔,她不該說姓鍾的。


    宵風真人既然說他和四大家有些間隙,四大家必然對他十分了解。宵風正是姓鍾,而她這個年齡有限的小姑娘見識談吐不凡,又是鎬陽口音,這樣一來,幾乎是把身份直白的合盤托給人家了。


    崔三公子已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猶豫,淡淡笑著說道:“姑娘不必彷徨,咱倆萍水相逢,有緣相投,說幾句話,僅此而已。”


    這是在隱晦告訴對方,他對雪汀倒底什麽身份,沒有興趣,也不會心生別念。


    何況他也是大大方方說了姓“崔”,其實說穿了都沒什麽。


    更何況,宵風與人有舊隙,不代表舊隙會隨時挑穿,並且惡化至反目成仇,至少在這個事實發生之前,她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氣?


    雪汀遂放下,隻向他甜甜一笑,說道:“你這香梨太好吃啦。”


    崔三公子道:“這裏有,請再用。”


    雪汀笑道:“不要啦,多謝,嚐一個正好解渴,兩個就有口腹之嫌。”


    崔三公子微微扯了下嘴角,道:“我看姑娘在樓上也不為進食,那邊果盤分毫未動。”


    這是暗示雪汀的要求也很高,也有這潔癖,雪汀抿嘴笑道:“這可沒有,誰也不能和公子的潔癖相比,我可是吃了橘子的。”


    她笑得頗為頑皮,崔公子雖然生性冷淡,也有些好笑,隻好自嘲道:“我是沒辦法,出門在外,各種不習慣。”


    阿冪在一旁無聲無息,就象不存在似的。


    這時候眼見雪汀吃完了那一盤梨片兒,他站了起來。


    幸枝維持著她柔媚的笑容,正在把另一塊雪白絲帕遞給雪汀,阿冪正巧走到,冷淡的一抬手,意示拒絕,卻從懷中取出了一樣物事。


    崔三公子和幸枝都有些好奇,仔細看去,卻見那是一塊薄膜狀事物,薄薄的方形。


    阿冪不緊不慢的打開,從中取了塊濕淋淋香噴噴的小手巾來,遞給雪汀。


    雪汀笑容僵硬的接過來,心裏有撫額的衝動。


    好幼稚啊!好無聊啊!阿冪,你這是赤裸裸的攀比啊!不要玩這種小孩子氣的舉動好不好?


    阿冪確實是故意的,他覺得兩者的潔癖有所相似,但絕不是那青年公子所以為的,本質上相差很大。


    排場相差太遠了,雪汀出門在外,從來不會故意做出這種排場,更不會有擾民之舉。


    他不是很喜歡青年公子的這種派頭。


    看不慣,那就要殺殺他的威風。


    崔三公子含笑看著這一切,目光閃動,道:“澄水帛。姑娘好氣派。”


    澄水帛另是一件寶物,它浸水之後,不論天氣如何變化,可以長期維持在潤澤涼適的狀態下,路途上使用極為方便。


    外麵所覆這層薄膜,隻是為了潔淨,不是怕幹。


    崔三公子也是行家,一眼瞧出來,隨後他看著雪汀,眼裏越發有了些親切的笑意,雪汀也是捂著嘴兒笑。


    沒辦法,兩個人天生是同類。


    雪汀是穿越而來,情有可原,這位崔三公子,卻當真是從小嬌生慣養,嬌養出的這些怪癖了。


    這崔三公子上樓來,顯然是要進食的。


    侍女把席上果盤收拾了收拾,就見下人傳上菜來。


    食具之精潔,食物之色香味俱全,那也不必多說。


    更有甚者,崔三公子主動介紹道:“這都是新鮮采摘或者最近打撈上來的,這間食肆內的鍋碗器具也都換過了,請老師傅掌廚,既不失本地風味,又保證絕對幹淨。姑娘如不嫌棄,不妨一起來嚐嚐。”


    他說的客氣,“如不嫌棄”,然則介紹至此,雪汀不肯動箸的話,這可就是完全的不識好歹了。


    雪汀沒有拒絕。


    一嚐,果然是色色精典,美味非凡。其味與中州中心的鎬陽大有區別,可別有一番滋味。


    這個年代,尚未有炒菜出現,調料裏也還沒有鹽和味精,但是絲毫不必為這些小小不足擔心。這時候另有許多後世失傳的烹調手法,以及形形色色說不上名兒來的調味品。


    雪汀在美食一道上並無研究,說不上多少,據她的觀察,這年代的調味和佐料,除常見醬醋蔥薑而外,還有胡荽、白梅、桂皮、茱萸、蓽撥等,很多後世已是不見。做菜的手法,更是五花八門,各有神通。


    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出。


    就好比這個時代有著結構精美完整的和戲劇,但在唐宋時期,卻有著最為繁盛、後世再難複製的詩詞高度發達的文化。兩種文化不一樣,但各自精彩。


    雪汀穿越了一處時空,可是,依舊來到的是大吃貨國,口腹之欲那是不用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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