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朗,花香浮動。


    幽禁廖明廊的這所小院,偏僻狹小,但從院子裏看到的景色,總是處處相同的。


    廖明廊沒有去睡,她半倚半坐在院子裏的台階上,抬頭望著清清月色,體內散功的氣血不住翻騰,她恍若不覺,想著小女兒,想得心也痛了。


    美若星辰的眸子裏,如有清霧縈繞,使她顯得在月下綽約遙遠。


    而她的思緒,也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很遠很遠的地方。


    此時此刻,她在想一個人。


    她愛過這個人,恨過這個人,到後來,卻是有些不敢再見這個人了。


    這個是她的前夫,也是她的表弟,施景珩。


    他們是中表至親,青梅竹馬,成婚以後,也是神仙眷侶的典範。


    卻未料到被迫和離,那是一次背後充滿了權力鬥爭的和離,並不是他們夫妻中的任何一方所能決定的。


    可廖明廊心高氣傲,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七年前情形曆曆在目,任憑施景珩向她跪倒,扯住她衣襟痛哭,懇求她迴頭看他一眼,懇求她不要割絕情義,她的反應隻是一劍斷袍,決然離去。


    並不死心的施景珩此後給她寫了無數封情書,她從不理會,但她心裏是知道的,這輩子,她不會再嫁了,她的丈夫,哪怕她不認,可終歸就一生隻有他一個。


    又一次變故發生在兩年後。她人生中有了第二個男人,這隻是一次意外,一次讓人憤怒的意外,可是,她卻因此而有了雪汀。


    雪汀是個私生女孩兒,然而,直到今天,她也並不悔生下這個孩子。


    女兒在她孤寂的生命中添上了無限華彩,她的人生因此而重新變得有意義。


    隻不過,也是由於出現了雪汀,她和施景珩,或者說是整個施家的關係,從而真正斷絕了。


    如今她身處絕境,唯有向施家、向施景珩低頭,向那邊求救,才能解此困局。


    為了女兒,她願意收起心氣,改向施家低聲下氣,然而,她卻不知道,當此情形,該怎麽才能和施家人取得聯係?


    她被幽禁,即將再嫁的消息,是被嚴密封鎖的,如何才能傳遞出去?


    想要他知自己的絕境,竟是再無辦法了麽?


    冷靜,冷靜,廖明廊暗對自己言道:想想,等待機會,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慢慢扶著石階邊上的柱子站起來,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大小姐,可她沒想過,有朝一日,連行動都變得困難了。


    一聲鳥鳴,一塊石子墜地的聲音,拖住了廖明廊打算迴房的步伐。


    廖明廊驚異轉頭,這兩個聲音來得突兀,絕非尋常。


    果然,接下來就看到牆頭樹蔭人影一閃,生石花手裏牽著個小孩陡然出現:“小姐!”


    廖明廊一眼看去,以為生石花把女兒救出來了,心下狂喜,仔細瞧了眼,發現那是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原來是廖迨。


    她失望,但希望也由此而生,輕聲問:“生石花,你……你沒被他們抓住麽?”


    生石花壓抑著抽噎,撲上去把自家小姐攔腰一抱,沒料著廖明廊身子劇晃,竟是禁不起她這樣的抱法。


    生石花大驚:“小姐,你怎麽了?!”


    廖明廊不答,苦笑著在石欄上坐下來,說道:“不忙說我的事,生石花,你……你怎麽和阿迨一同來了?”


    小男孩自從來到這院子裏,有些想要近前、卻又不敢的樣子,愣愣瞧著他姑母。


    廖明廊向他微笑著招手,他這才猶猶豫豫地上前,拉住了姑母。


    生石花解釋情由,原來那天晚上,生石花落單,好多人突然圍攻,甚至還備了迷香等物。


    生石花憑著勇武逃走,半路上迷藥發作她就昏倒了,醒來時已為廖迨所救。


    生石花把廖迨形容得好似小天神,廖明廊聽後亦用柔柔眼波含笑看他。


    廖迨小臉羞紅,他不能說自己在景福寺震動很大,尤其是為那些神通廣大、行俠仗義的傳奇所著迷——廖迨始終覺得南宮頤是舍己救人,看到生石花被圍攻,根本沒搞清楚發生什麽事,就把她救下來了,並且瞞住了任何人。


    生石花想念自家小姐下落,而廖迨打聽到姑母被困住,他小小的心裏,也是認為姑母遭遇到了不太公平的待遇,今天晚上,他著實花費了點心思,才把生石花帶過來的,極度機密,無人知曉。


    如果不是有這位年紀雖小,卻鬼靈精怪權限很大的小少爺從中作法,單憑生石花的魯直,她隻怕把整個廖家堡鬧到翻天覆地也未必能順利找到廖明廊。


    廖明廊從簡單的言語對話中,得知廖迨至今也還不知部真相。


    倘若廖冽夫婦得知兒子參予其中,向他一番大道理進行解說,搞不好廖迨就會轉向父母的立場了。


    他如今不知其詳,有不知其詳的好處。


    微涼的手拉住了男孩,廖明廊輕聲道:“阿迨,我是和你父母發生一些誤會,你願意幫助我嗎?”


    廖迨咬著手指,他猜到可能發生了一些重大的事情,心下好生為難,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廖明廊稍微有些放心,隻要今晚廖迨不予張揚,那麽事情就能成功一半。


    “生石花,你如今自由,可再好不過,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廖家堡,給我遞一個消息出去。”


    生石花遲疑了一下,說道:“小姐,倒底發生了什麽事啊?要出去,生石花和小姐一起出去!”


    廖明廊微微搖頭,苦笑道:“聽著,如今不是爭執的時候,我說什麽,你便照做什麽,絕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我……我……”


    她重傷散功之餘,話語說得稍快,氣息便接不上,陡然間胸腹間如同刀劍齊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生石花大驚,再也不敢問第二聲,扶著廖明廊迴房。


    房中無紙筆,廖明廊咬破中指,甚至未曾掌燈,就著月光匆匆寫就一封血書。


    她隨身鈐印總是帶在身邊的,又於信末鈐上一個血印。


    生石花其實不是最好的差遣對象,此事關係到女兒雪汀一生,實在是重大非常,生石花卻是心思簡單,性格又嫌過於魯莽,就怕出了一點意外,生石花處理不妥當。


    可在目前,不可能找到第二個人選了。


    廖明廊隻能把送信地址和聯係人給她交代了幾遍,神情鄭重道:“生石花,這是我最後一條生路,你一定要安地把信送到,絕對、絕對不能出絲毫差錯。”


    她說得太嚴重了,即便大大咧咧如生石花,也懂得事情的嚴重性,諾諾連聲,不敢稍有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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