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聲阻止,原因卻不相同。


    重福認為,對廖明廊傷害夠多了,理應手下留情。


    齊氏卻是想得更多一些:“大嫂,你要斷了三妹手足,她可就無異於廢人了。到了那時,她怎麽嫁給陸刺史?”


    俞氏冷笑道:“嫁給陸刺史?這賤人如此死硬,怎麽可能答應?”


    齊氏笑了起來,她真的是氣笑的,縱然俞氏被突發情況以及丈夫的傷勢搞得心煩意亂,可她也真是太衝動了吧。


    齊氏忍了忍,再道:“三妹自然是不肯的,但大嫂先前拿住雪汀甥女在手,又是為了什麽呢?”


    經此提醒,俞氏一下明白過來,她冷靜了一些,想了想,這會兒倒不急於說出心頭所念了,問道:“依你之見便如何?”


    齊氏眼睛微微一眯,若非對麵是大房管事的主母,她就忍不住反唇相譏了。


    對於迫嫁廖明廊這迴事,齊氏一直在反複思量。


    事實上她在這件事情上麵沒有任何主動權,她也沒有太多主觀立場。


    不過在她看來,廖明廊嫁,總比不嫁好。故此她在知悉這件事情之後,並沒有想過去反對或者向後者透露信息之類的。但在另一方麵,她也不想太主動,能保持中立就是好的,不反對大房,也無需在小姑麵前做太大的惡人。


    沒料著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她已經動過手、發過令,而眼下,俞氏又逼著她出主意,這很明顯,是要把仇恨轉嫁一些到二房這邊。


    她可以拒絕,可以和稀泥或是裝糊塗,但齊氏想了想,這些都並非上策。


    大房頂著個為家族的名義,總是有個正統的大道理。


    既然如此,如果她總是假裝糊塗做應聲蟲,很可能就給大房落下一個不好的印象,認為她是想兩邊討好。


    現在為俞氏出一個主意,等於擺明態度,鐵定就得罪了小姑,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房必贏無疑,自己就算得罪了小姑,也不怕會有什麽不良後果。


    齊氏目光顯得猶豫,但這猶疑不定的目光,最後還是慢慢變得堅決了。


    在廖明廊臉上停留了一會,她輕輕地說:“大嫂,三妹武功太高,這廖家堡,恐怕誰也不是她的對手。若是三妹得了自由,以她這性子,定會引起家族內鬥惹人笑談。大嫂的想法是對的,但依我之見,不妨稍微緩和一些,以藥物廢去三妹這一身武藝,以後有事才能好好商量啊。”


    重福在一邊,兩條灰眉抖了抖,但他知道齊氏這番言語,也正是俞氏心中所想,隻不過是要借齊氏之口說出逼她表明立場而已。


    至於廖冽是什麽態度?重福看了眼仍舊不省人事的大老爺,他歎了口氣,雙手把廖冽抱起來:“大夫人,老奴先為大老爺請醫治療吧。”


    俞氏點點頭說:“好的,重福,這次要不是你,還真麻煩,多謝你了。快給大老爺療傷去吧。”


    這位大夫人,心機不深,行事不周,但是拉人下水的本事,是一點不差。


    重福微微苦笑著,雙臂平穩地抱住廖冽,走了出去。


    俞氏方才含笑對齊氏道:“二妹主意甚好,就這麽做吧。”


    不一會兒,江湖中惡名昭著的軟筋散端到了廖明廊麵前,請她服用。


    那軟筋散甚是好看,微微帶著褐色的流動質感,猶如一盞上好藕粉,廖明廊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或死或生,都不會感到意外,就算是俞氏要挑斷她手足筋脈,她也不會嚐試做無用反抗。


    服下軟筋散,那當然與挑斷筋脈的痛苦不可同日而語了。


    廖明廊低眉斂目,連一個字都沒有說,默默地喝了下去。她重傷之餘,身子稍動,肺葉間的鮮血便嗆迸而出,咳得一碗散功藥中點點是鮮紅,倒象是藕芡中飄浮著數瓣荷花。


    隨後,還是齊氏的主意,把她送到一所僻靜小院,幽閉起來,衣食起居豐厚如初,並請了良醫來給她治療內傷。


    隻不過隨身服侍的丫鬟,都換成了大房心腹,她日常所用一概摒棄,都換了新的。


    廖明廊對這一切都默然承受下來,就連第二日齊氏來找她,說起嫁給青州刺史陸節康,她都絲毫不現特別的情緒。


    廖明廊隻是平靜地問道:“如果我願意出嫁,我的女兒怎麽辦?”


    齊氏迴答:“這點三妹隻管放心,雪兒是咱們廖家的主子,自會善待她,嬌養長大。”


    廖明廊唇畔依稀現出苦笑,語音淒苦:“可雪兒不是廖家的人啊。”


    雪汀的身世敏感,即使在廖家,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避而不談的。


    齊氏聽了微微一驚,問道:“三妹,這是何意?”


    廖明廊微垂眼瞼,黑而長的睫毛急速顫動著,有晶瑩光芒附於其上,不一會兒,一顆淚珠悄然無聲地滴下,緊接著又是一顆。


    “二嫂,我後悔……”廖明廊顫聲說道。


    “嗯?”齊氏看著她,心裏同時警鍾大響,廖明廊這是向她示弱,大概接下去就是求情。


    自己可要堅定立場,絕不能在這件事情裏出任何一個差錯,以免受到牽累。


    廖明廊卻是搖搖頭,哽咽著,沒有把那個話題進行下去,轉而道:“你們用雪兒要挾我,是明知我不可能反抗的了。可是,我總得在出嫁前先見見我的女兒吧,難道你們,可以狠心到讓一個母親與女兒生離?甚至我都不知道她的狀況,是死是活。”


    齊氏有點如釋重負,趕緊笑道:“哎,你言重了,怎麽就說到生死了。雪兒好著呢,你真的放心就是了。”


    廖明廊搖頭,哭道:“二嫂,我知道你作不了主,有兩句話,請你帶給他們。我同意婚事,但有兩個條件:第一,我得見著女兒,必須親眼見她安好如初,你們不能這樣不聲不響把我女兒帶開,就再也不讓我見著她了。第二,我出嫁不需帶人,但我要我指定的人去伺候雪兒,她若是無人照料,我是死也不能放心的。”


    齊氏走了,她把廖明廊提出的條件帶給廖冽和俞氏。


    條件不多,隻有兩個,且聽起來很合理,廖明廊是為了女兒才肯同意婚事,如若不讓她見上一麵,不能確定女兒安危如何,可以料知她絕不會退讓。


    廖明廊現在重傷,且散去了內力,無異於廢人一個,即使讓她母女見麵,也不必擔心她還能突然生出力量搭救女兒了。


    可俞氏隻答應第一個條件,第二個條件,她卻不肯。


    如今不止是廖明廊母女禁居,就連她照花居原先的下人,也都被嚴加看管起來,不讓那些人和廖明廊有任何接觸。


    本就是防著那裏頭有些什麽舊仆、忠仆,替她通風報信,走漏了風聲。


    雖然這樁婚姻是廖家的內務,沒有外人可以置喙,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引來變數,那就是不必要的麻煩。


    更何況,那天傍晚的行動並不完美,是出了一點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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