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說得是甚麽!”廖明廊板起臉,是真怒,也是有意擺出姿態,“這等小家子氣的言語,大嫂說出來之前就沒想過一想嗎?大嫂,是不是連咱們家的姓氏都已忘了?”


    俞氏哈的一笑,她自覺有理,廖明廊言語逼人,她氣更往上衝,大聲道:“咱們家的姓氏?我可沒忘,哪日哪夜不牽記上幾十迴,摳得我都不成個人了。我看,是有些人忘了自家姓氏才對!”


    廖明廊嘴角噙以冷笑,淡淡說道:“這可奇了,我竟不知,依著大嫂每日裏記掛幾十迴的心思,廖家的姓氏,倒是要靠著陸氏給臉麵了。”


    俞氏頓然語塞,麵紅耳赤,半日才道:“胡扯!我沒這麽說!”


    廖明廊端然坐著沒答言,隻拿眼角帶著冷意瞄了眼俞氏,這其中嘲諷的含義,再是明顯不過。


    俞氏氣得渾身發抖,她早不滿小姑子白住在家,博著個美人聲名隻管春花秋月,廖家這麽多人,倒數她名氣最大。


    這些年,天天有人上門求親,人來得多了,俞氏明知不妥,也忍不住就要比一比:要是換了她,哪會有這許多蝶兒戀花。


    偏偏這廖明廊身在福中不知福,隨隨便便就能為家族做出貢獻,她偏就不肯。


    對此,俞氏極為不滿。但這不滿,倒底是否混合了什麽複雜情緒,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也未加細思。


    如今被廖明廊明嘲,大窘兼又大怒,頓時發作了起來,就道:“你也好意思說什麽廖家,什麽姓氏!三姑娘,你倒是想一想,我是辛苦持家,你大哥管理族,你二哥為家族奔波在外,大家個個在為家族出力,哼,你呢?”


    齊氏微微皺眉,一一點名,就少了她,這是甚麽意思?況且,這話相當沒底限。


    俞氏越說越激動,她可不認為自己說話沒下限,隻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胸中藏了多少委屈,今兒可都一股腦兒倒出來了:“三姑娘你自從七年前迴家,成日隻在廖家白吃白住,一個不夠再添個累贅。我白養你兩個倒沒什麽,可你也是姓廖的人啊,想過為家族做些什麽嗎?”


    廖明廊故行激將,就為等的是這句話,當然不肯輕輕放過,當即冷笑:“原來大嫂是看不起我,嫌棄我留在此地白吃白住。不敢為難大嫂,明廊便知趣離開好了!”


    一邊兒說“離開”,人早已站起來,但同時,身子也是微微發抖,她嫂子這些都是什麽話,也太難聽。


    輕輕一聲咳嗽,卻是廖冽在上座,沉聲道:“夫人,你且少說兩句罷。”


    廖冽今年四十五歲,麵龐清瘦,三綹長須,飄然清逸,猶自看得出眉目間與廖明廊的相似處。


    隻可惜,麵皮蠟黃,體虛氣喘,喉嚨裏時不時發出一聲渾濁的唿吸,往往戛然而止,象是一口氣卡在了中途,一個不小心便要吐不出來了。


    當年他受了極嚴重的傷,若不是正好有著絕世靈藥,哪裏還留得性命。


    但即便是留得一命,也終不過終生廢人罷了。


    今晚坐在這裏,原是勉強打足了精神。隻為今晚這場談判,無比重要,重要到哪怕是即刻就死,他也得先談完這場話,達到目的。


    否則,他死不瞑目。


    他身體著實羸弱,本是越少開口越好,但夫人俞氏也太不上道,三言兩語就說進了死胡同。


    如此淺顯的心思,也難怪她前日上了陸老夫人的套,竟然同意相看求配這麽自低身份之事。


    都是自己病弱,不能費神理事,才導致這個尷尬局麵。


    他緩緩的,一字字吃力的道:“三妹,離家之說,再也休提。”


    大兄發話,廖明廊欠身以示恭謹,心下卻在盤算。


    “離開”,這是她久已有之的想法。


    廖家偌大一個家族,她和離歸門,如果不願再嫁,在廖家便是住上一輩子,兄嫂都無理由嫌的。


    況且她不是沒有產業,出嫁時的妝奩田地,和離的時候,施家哪裏有臉留下這些個,自然是都退迴給她,另外加豐了數倍想要補償,她分文不受。


    她雖是住在廖家堡,卻也不必靠著大兄。


    若非大嫂心眼小,再三催婚,她豈會生出間隙之心。


    大嫂這不是第一迴,從前就常話裏話外指她靠著廖家過活。


    廖明廊是懂的,大嫂其實並非在說起居日常那些所需資費,廖家堡養著幾千人呢,真是計較那一點點,俞氏也未免太丟人了。


    俞氏真正在意的,是嫌她和離歸家,丟了施家這麽大一個靠山,卻又不肯為廖家尋找新的靠山,不為廖家出力!


    廖明廊人既美,家世又好,雖然名聲是有點不好聽——非但下堂,兼且生了個不明不白的女兒,——仍舊攔不住媒人絡繹不絕。廖明廊別說是不為所動,她甚至是冷若冰霜。


    這樣的反差,大概也是引起了俞氏大嫂作為女人心底深處的那點嫉妒。


    這種嫉妒俞氏自是沒可能承認的,她就是看不慣廖明廊,認為廖明廊不為家族出力,簡直不配作為廖家人,她有什麽資格住在廖家,享受著廖家最核心的主人才能享受的一切。


    讓廖明廊再嫁,是出於家族的利益,是廖明廊應當為家族做出的貢獻,絕非是出於女人的嫉妒。


    俞氏幾乎天天做這樣的心理暗示,時間長了,她自己都模糊不清了,理直氣壯地認為,這麽做都是為廖家好,她是正確的一方。


    可是俞氏那點狹隘的小心思,早就被看穿。


    廖明廊忍著俞氏隨時的明裏暗裏夾槍帶棒,已經很久了。


    想要離開,卻終究舍不得親情。


    大兄較她大了許多,打小兒就對她無微不至的疼愛。


    大兄一生不幸,受了重傷,毀了前程,人人都笑他那場比試,談論起來,都道是一時意氣以至自誤。


    廖明廊卻知,那場比試原是為了家族的聲名,勢在必行。


    大兄為家族付出良多,廖明廊總也是想著為家族出一點力的。


    在她看來,廖家目前的頹勢是沒法很快扭轉的:二哥才具平庸,他的前途也就是那樣了,除此之外,家中再沒正當年的男丁。


    但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是無事可做。


    廖家堡作為江東豪強,在循陽及周邊一帶打下深厚的地方基礎,廖家沒有適當的人,那麽大可暫且退出京城那邊的權力核心圈子,專心經營廖家堡目前地盤,為將來廖家男兒出道,打好雄厚的地方基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簪纓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穆若靜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穆若靜風並收藏簪纓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