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行車馬,駝駝的去了,留下一路煙塵,那青山黃土地,揚起漫天茫茫迷霧,似是帶著唱晚的淒涼。


    誰都沒有見著,這一行車馬消失在迢遞盡頭,有一個人從景福寺出來,遙遙的跟在後頭。


    這人頭上戴了個遮陽的鬥笠,看不清相貌,身著青衫,形體高大顯是個男子,配上他行路的身法,飄飄搖搖出塵不已。


    景福寺裏怎麽會有這樣一個男人?有何來曆?卻是誰也不知道。


    這個人跟蹤而去,同樣消失於遠方,那邊廂處理完李姬事情的人,方才跟著出了景福寺。


    幾個人,抬著一副擔架,用白布草草蒙住底下那不久之前還綽約萬方的人形。


    走過的地方,擔架之下,淅淅瀝瀝灑下血跡。


    李姬雖是自願求死,但為了確認必死,看起來,在南宮頤看不到的情況下,依然做了更殘忍的手腳。


    那鮮血還是溫熱的,流動的,落在地下,便洇成模糊一團,仿佛淚痕。這是母親是為兒子的千尺血淚,傾訴著最後的衷腸。


    廖明廊在不遠處一座高閣之上,推開長窗,瞧著那一行鮮明血跡。


    李姬被風陵長公主帶出來,她已提前避開,因此,未能見著這位傳說中的絕世美人。


    世人都說,明廊之美,鐵顏國內當世無匹,但若出了鐵顏,卻還有一個可以媲美的。


    那就是亡國的焉國公主李姬。


    小國弱民,就算一國的人數也不多,但李家那女子並非一般之美貌,而是用時光才能衡量的美,一百年,才能出那樣一個美人罷。


    那般風華,足令廖明廊無限遐想;今日下場,更使廖明廊怦然心驚。


    茫然扣住長窗,好一會才能匯聚心神,想著:這李姬,是為了兒子才甘尋死路的吧?


    廖明廊沒確切看到發生了什麽,但李姬和南宮頤母子原是相依為命,忽然躲藏起來,那自然是躲藏敵人。


    風陵長公主氣勢洶洶而來,隨後便是李姬身死,南宮頤隨長公主而去。


    這裏麵發生了什麽樣的轉換,猜也能猜到幾分。


    廖明廊不禁想到,若換作是她,自己的存在是女兒累贅的話,會選擇怎樣做?


    遠處,小女兒搖搖擺擺,正與廖迨在一起玩耍。


    花朵般麵靨,冰雪般精神。女兒那樣小,柔弱無助,太容易受傷害,手指尖兒碰碰就會化了。


    廖明廊手上無意識的抓緊了長窗,仿佛象是抓住了女兒一樣。


    彼此情況是完不一樣的。如果李姬須得以自身之亡來換取南宮頤的生存機會,自己這邊,女兒才五歲,身世不明,如果失去她,才會活不下去吧?


    隱隱的,廖明廊聽見陸老夫人的笑聲,明白那位老太太是在跟蹤著過來了。


    清眸掠過一陣陰影。


    已經是不幸和離,她成了被丈夫拋棄的薄命女;更兼是生下了一個不明不白的私生女,無論主動與否,她是把女兒也帶入了相同灰暗的命運前程。


    可是,不能這樣下去了。


    無欲則剛,為母則強。


    她的命運,絕不能如此繼續下去,絕不能再由人安排。


    小女兒,更加不能步她不幸的後塵!


    陸老夫人的來意白癡才看不明白,廖明廊原就心頭煩燥,但礙著隻有人在景福寺,隻有她主持大計,總不好拂了麵子立去的。


    李姬之死這一幕給她刺激甚大,廖明廊把那些猶豫的心思拋到了九霄雲外,什麽麵子裏子、得不得罪人的煩惱顧慮,都不再成為顧慮。


    她要迴城,要和大兄攤牌,帶著女兒離開廖家,哪怕是淨身出戶,她也不懼!


    心意已決,讓人把廖顯安找來,提出迴城。


    廖顯安為難,支支吾吾,正尋著各種借口,空蟬已經進來了,原來竟已經套好了車馬,把進城的事情,通通安排妥當了。


    廖明廊淡淡一聲冷笑,不再搭理管事,起身便行。


    廖顯安話說到一半,強行打斷,老臉漲得通紅。


    前麵俞氏大夫人已經迴城,但景福寺的隨行人員倒是加了一倍,隻在風陵長公主出現時,暫避鋒芒,這時候又是外三層裏三層。


    此時廖明廊迴城,不去管這些冗雜人等,隻安排了一行心腹隨從,輕車就簡,不過幾輛車馬而已。


    廖明廊倒沒忘了廖迨,主人都迴家了,總不能把這孩子單獨丟下,也不管他樂不樂意,直接授意帶他迴城。


    廖迨都沒搞清楚怎麽一迴事,就一股腦兒當卷行李似的被卷上車了。


    還好廖迨是害怕並尊重這位姑姑的,沒有鬧。


    廖顯安阻止不了廖明廊迴程,隻得派人騎了快馬到城裏廖家堡報訊。


    馬車行得慢,幾個時辰方才迴城。


    進得廖家堡,廖冽和俞氏都已嚴陣已待。


    除了老大夫婦,二房齊氏夫人也已候著了。


    小孩則是一個沒有。


    先是打發了廖迨和雪汀兩個小孩迴房,廖明廊心知今晚必有一場艱難的談判,就讓空蟬抱著雪汀,先迴小院。


    俞氏大夫人臉色難看,二話不說,先衝著她小姑子便道:“我聽說青州刺史的老母親陸老夫人在寺廟中,姑娘怎地便把人家撇在那邊,自行先迴來了?”


    廖冽待要阻攔,已是不及,在心底裏歎了口氣,隻得由她。


    齊氏也覺著俞氏這個開頭極不高明,扭了頭瞧著窗格子上的花樣。


    此事,原是安排了圈套讓廖明廊鑽,借口祈福造影,實則為了讓陸家來人相看求配。


    這種安排說起來很是降低廖家的身份。


    廖家風光確實今不如昔,但俗語雲“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憑陸家,和曾經風動天下的廖家還差著一定距離呢。


    怎奈廖冽長久病著,有心無力,廖衝才具平平,眼看廖家日落西山,便由著俞氏有些病急亂投醫的胡來。


    如今非但想方設法令小姑再嫁,還作出了自低身份讓人相看的事情來,說出去是很丟臉的,也沒有立場。


    俞氏也算名門大族出身,說話行事,作為妯娌的齊氏原有幾分看不慣,這樣劈頭劈腦一陣炮火,齊氏幹脆假裝局外人了。


    “哦?”廖明廊一臉無辜,微笑著問道,“陸老夫人和咱們祈福撞了日子,嫂子消息倒快,已經知道啦?”


    “這……”俞氏張大嘴巴,一時竟然語噎。


    她要是稍微有些耐性,先問廖明廊,怎麽造影的流程還未走完先就迴來了,就能逼使廖明廊主動提及陸老夫人。


    談話也容易展開。


    這樣一來,就被廖明廊反將了一軍。


    俞氏瞠目結舌一陣,漲紅了臉,氣惱地笑道:“好,今兒大家在座,都是自己人,休逞口舌之利,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三姑娘,那陸老夫人是前來相看婚姻的,沒有錯!”


    廖明廊心頭湧起薄薄怒氣,這是什麽臉麵都不要顧了,竟然如此粗魯直白,搞得和小門小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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