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這句話像有什麽魔力,讓西院的書房靜了靜。


    半晌,酈鬆然搖頭答道:“沒空。”接著又歎口氣,苦笑,“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其實根本也沒我什麽事。我知道自己不擅長,可是姨父不肯把淮安並進來。”看著南宮瑾手上那隻玻璃杯,輕輕說:“我挺羨慕你的。”


    “哈,又來。是羨慕我可以睡懶覺?小兄弟,你在淮安可是一家之主啊,責任重大。”南宮瑾拿著玻璃杯,一副現在就要找茶葉泡茶的架勢。


    酈鬆然皺眉,像是不太願意聽到‘一家之主’這四個字。片刻,閉上眼小聲說:“我真不想去淮安,一個人在那邊很冷清。”


    南宮瑾翻箱倒櫃,找出幾包紅茶,覺得不滿意,硬要找品質好的綠茶泡。聽他這麽說,笑起來,“所以嘛,快找個女人成個家。俗話說,有了媳婦忘了娘。”


    酈鬆然睜開眼,“我想找個至少能聊得來的。那位張小姐,你能和她聊什麽?” 見他忙著找茶,一臉無奈,建議道:“讓福媽媽找吧。”


    “她喜歡什麽就聊什麽唄,胭脂花粉、金銀首飾,我不懂可以學嘛。”南宮瑾說的理所當然,又喃喃加了句,“我記得有今年的龍井新茶。”


    酈鬆然不看他,“一輩子呢,我不想這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不是這樣?再說,以你現在的身家,已經能養活一家人了。”南宮瑾果然從石灰桶裏找出包綠茶。“哈,要不要來點?”


    “不用。”酈鬆然抬頭看著他,“你剛才什麽意思?”


    “既然不喜歡做,那就不要做了。”南宮瑾的樣子倒是挺灑脫。終於,還是吩咐福媽媽燒一壺泉水泡茶。


    酈鬆然皺起眉頭,等他忙完了,問道:“你要我把這些全部賣掉?”


    “當然不是。全賣了,你兒子、孫子吃什麽?就按現在現狀,收收租,找個女人成親,生孩子……。”南宮瑾覺得這樣對他最好了,可以再把玻璃作坊開起來。有錢,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覺得我做不了?”


    南宮瑾愣了愣,沒想到他一語道破,笑道:“要繼續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和上刑沒區別。人就這麽短短幾十年,做些喜歡的事,至少不虛度光陰。”


    酈鬆然依然苦笑,“大姨、姨父從小告訴我要重振淮安酈氏,我不能靠祖上基業坐吃山空,我也不能隻會向大姨伸手要錢。”


    若是這麽個想法壓力就大了,但教他的人,不能隻給壓力,不告訴他怎麽做吧?南宮瑾問:“你打算怎麽重振?”


    酈鬆然幹脆說道:“不知道。不過,我做不到像姨父重振南宮氏那樣。”


    南宮瑾倒被這句話激起了好奇心,“你知道他是怎麽做的?”


    “這一切都是姨父靠自己打拚來的。”酈鬆然微微歎氣,自嘲的笑笑,“我,完全不成。”


    南宮瑾看著他,安慰:“其實,你有很多優勢,我們可以從這些方麵入手。”


    “比如?”


    這一問,又把南宮瑾梗住了,看了看拿手上的玻璃杯,酈鬆然像是看出他的心思,說道:“這可不成。我見過洋貨,色彩、純淨度都遠超它。人家的是瓷器、我這個不過是個粗陶罷了,而且成本太高。”


    半晌,酈鬆然幽幽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大表哥、大姨父幫我,連你也是。泉州說是合作,更多的……。”


    “喂,我沒錢。”


    酈鬆然沒理他,低著頭繼續說:“我不知道怎麽辦。淮安,有我沒我根本沒影響。每天醒來都逼著自己想出點能做的事,隻有到晚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才覺得我是我,一天就這麽幾個時辰,天又亮了……。”


    南宮瑾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坐了會,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拍拍酈鬆然,“再說下去,我們就該抱頭痛哭了。出去喝幾杯?”


    酈鬆然想了想點頭,“好。”


    **********


    這家新開的酒肆沒人,可能是沒人會吃過中飯就來喝酒,也可能地段太差不會有客人來,也不知道南宮瑾怎麽會找到這麽家店。


    酈鬆然像極了是來借酒澆愁的,一杯杯,好在這家店的酒並不太烈。南宮瑾怕他喝多,故意抓著他聊天,“上次我們一起喝酒是什麽時候?好像沒喝過?”


    “泉州。”


    “噢,是,很久了。”南宮瑾笑說:“那天你板著張臉不搭理我,後來還是聊的很開心。”


    酈鬆然又往嘴裏倒了杯酒,滿上,“我覺得你不是好人。”


    “哈哈哈……,”南宮瑾笑起來,“你不是第一個。我隻是很奇怪,是我長的不像好人?”


    酈鬆然看了眼他,又喝了杯,“難道你忘了,那天留我不過是想燒了彭勝家,載髒給姨父?”


    “我說不是我燒的,你肯定不信。”南宮瑾笑著說,突然笑容僵了僵,漸漸散去,一口喝了杯中酒。


    良久,二人一杯一杯,期間酈鬆然見南宮瑾又拍開一壇酒,大概以為是給自己的,直接拿起來就喝。把南宮瑾嚇了跳,剛想勸他,隻聽他又開始說,像是還在迴答之前的問題,神態已有了醉意。


    “我還是不太信、我不太信你,雖然你迴來了,大姨和姨父也和好了。我很想信你,現在什麽都和你說,不知道是不是錯了。如果我錯了,又能怎麽辦?靠什麽養大姨?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什麽都不會。哈哈哈……”


    “鬆然……。”南宮瑾想安慰。


    “沒就沒了吧,你要全給你,就這麽點,我不怕這個……,我怕大姨傷心。她從小養我大,外祖說大姨和我娘長的很像……,我想孝順她、侍俸她。可惜我沒本事,不能和大表哥比,連你都比不上。大姨想我重振酈家的,你也覺得我做不到……”酈鬆然喝著酒,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語。


    “我沒這個意思。”南宮瑾打斷他。


    酈鬆然顧自喝著酒,“沒關係,我明白的。我知道自己沒用。”


    “鬆然,再喝就真醉了。”南宮瑾笑著按住他拿酒壇的手。


    “對,你別喝了。”酈鬆然也笑著囑咐道,“你要病了,大姨會傷心。”又轉頭對店家說:“小二,再來十壇,要最烈的。”


    “幹什麽,你想灌醉自己?”南宮瑾無奈。


    酈鬆然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噓,我在淮安也試過。一個人,沒這麽容易醉。”


    “如果你在淮安不開心,就別去了。要做出一番事業,也不一定非要在淮安。”南宮瑾勸道。


    “我想留在平陽,我想和以前一樣,但平陽是你的,你迴來了。”見南宮瑾想說什麽,直接接上,“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家主嘛,哈哈哈……,真羨慕你啊。”


    南宮瑾看著他,突然笑著說:“哎,我們去喝花酒吧。”


    “花酒?”酈鬆然不解。


    “是啊。”南宮瑾笑的很壞,“這麽光喝酒沒意思,你別說沒去過?”


    “姨父之前好幾次設宴都在春滿園。”酈鬆然給了個鄙視的表情。


    “春滿園也能算花酒?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保證你沒玩過。”南宮瑾一臉神密的拉他起來。


    **********


    要是酈鬆然知道會帶他來平安坊,他鐵定不來了。可是現在,被南宮瑾拉著,連哄帶騙,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就渾渾噩噩的踏進了這輩子從沒進過的法外之地。


    平陽城南平安坊,是平陽最不平安的地方,說是藏汙納垢之處也不為過。平安坊不大,不過二條街,裏麵猶如迷宮,彎彎曲曲、層層疊疊。若是不熟,在裏麵走上一天都出不來。


    最讓酈鬆然不舒服的並不是汙水橫流的街道、說不清的氣味,而是抬頭不見天日。整個平安坊似乎都被蓋在篷布之下,沒日沒夜,隻有明明暗暗晃眼的燈火,所有的罪惡、所有的陰謀都藏在這片巨大的陰影當中。


    酈鬆然幾次被這街道上的氣味激的想吐,無奈被南宮瑾一直拉著,也不知道他怎麽會這麽熟門熟路。快要轉暈的時候,總算來到一座掛滿紅燈籠的四層小樓前,大門關著,沒人招唿。南宮瑾直接推門進去,店堂不大,卻是燈火通明,不過卻沒幾個嫖客,各自摟著姐兒、喝著酒。


    龜奴堆著笑迎上來,“二位客倌,哪裏坐?”


    “花好月圓。來壇離人醉,讓譚大姑伺候。”南宮瑾吩咐著,腳步沒停拉著酈鬆然向後院走去。


    龜奴反應很快,“好咧!客倌裏麵請。”接著大聲衝裏麵喊,“花媽媽、譚大姑,貴客到!姑娘們接客。”


    這座小樓裏彌漫著一種濃鬱的脂粉氣、雜著像是嘔吐物的酸腐味,再加讓人眼暈的燈火,終於讓有幾份醉意的酈鬆然趴在後院的欄杆上大吐。


    一旁的南宮瑾無奈之極,原本院子裏的幾位姑娘想上去伺候酈鬆然,誰知聞到她們的味道,酈鬆然差點吐的站不起來。不得已,南宮瑾隻得攙著他推開不遠處一間包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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