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三和四三來到王宅,不得不說家裏省下許多瑣碎工夫。一轉身,桌椅擦了,地掃了,藥材收拾妥了,飯做好了,衣裳漿洗幹淨了。


    隻不過燕華也沒閑下來——小王康漸漸有些氣力,小孩子得哄,得陪,尤其是這麽可憐的小孩子。


    燕華小時候便有父母常常陪伴玩耍,雖然他在全家被抄之後才知道父親做了不光彩的事,但確實是個好父親——可見他父親將他瞞得多緊。小時候他也曾經想過自己跟父親一樣,將來娶妻生子,還要生兩個或三個小孩,年歲相差不大,可以玩到一起,這樣就不會像他那樣,要麽一個人,要麽就得打擾父母的時間。


    當然,等他發現自己身邊多出個小孩兒一起玩耍以後,他也很努力讓兩個人好好相處。尤其對方小他三歲,他可以做一個好哥哥的榜樣。


    之後或許是對方淘氣時的小狡猾,或許是闖禍以後可憐巴巴求他遮掩,或許是得了讚揚以後在自己麵前小炫耀,不知不覺等他明白過來,他就知道自己慘了,喜歡上這個看著倨傲但是又活潑可愛的小小少年了。


    兜兜轉轉,他竟然能跟阿小走到這一步,真是不可思議——雖然跟自己少年時的預想有些偏差,可如今他還求個什麽呢?身處深淵之底,每走一步便是往上一步,便得到一點光明。


    咳咳,想到哪裏了,燕華自己覺得臉上發燙。


    “咚咚,咚咚。”他搖著朱紅撥浪鼓,特意挑的顏色,喜慶。便是小康的衣裳鋪蓋,也緊著顏色鮮亮的用。


    可惜小王康看不到,滿園春花,周遭熱鬧,統統看不到。


    他並沒有自己這般好運,眼珠子都被剜了去,筋脈盡毀,生機全無,這還怎麽治?大夫並非神仙。


    燕華能做的就是讓小康過得舒服點,阿小說這孩子會比常人長得慢,身體也稍弱。再養上兩三個月,才能放心讓裴迴給他做全身經絡按摩。


    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阿小似乎不是很喜歡小孩子,這不好。不能因為自己緣故,讓王家斷了傳承,等幾年若阿小還不願成家,他便去抱養一個……腳步聲近,阿小迴來了。


    “燕華——”王謝看到人便撲過去。


    燕華措手不及,心道聽語氣似乎有些不安穩,出門一圈迴來怎麽就沮喪了:“阿……少爺?”顧不上哄小王康,先哄這個大的,燕華一下下撫著王謝脊背:“少爺可是又遇上什麽難纏的客人?”


    這麽問不無道理,平時王謝問診,他在一旁聽著,確有一些病人,明明小病小災,幾十文錢便可痊愈的方子,偏偏要求各種貴重藥物,什麽人參鹿茸熊膽蟲草,恨不得論斤煎來服用。


    王謝悶悶地把頭擱在對方肩上,下巴抵著肩窩。懷裏人平靜而熟悉的氣息,噗通噗通的心跳,以及一下一下安撫的動作讓他覺得舒服些。


    “燕華,蘇家夜來起了場大火。”


    “……可是有人受傷?蘇少掌櫃可好?”燕華手上頓了頓,擔憂地問。


    “有屍體,不知誰的。文裔生死未卜,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王謝想著,不過自己的擔心還是不能說出口,難道要跟燕華說怕他大限將近?試探道,“我忽然覺得生死無常,想到若是日後你若先我而去,我該怎麽辦。”


    懷抱驀然收緊。“少爺,不會的。燕華一定不會離開少爺。”燕華主動吻了吻王謝發頂,聲音堅定,“燕華會活得好好的,跟少爺一輩子。就算萬一燕華有什麽不好,少爺也要長長久久活著。陰曹地府,黃泉路上,燕華立刻轉世投胎來尋少爺!少爺一定要答應燕華!”


    王謝大樂:“好啊,我答應就是。隻怕你忘記,又或者到時我成了糟老頭子,你不喜歡。”


    “少爺是神醫,自然會好好保養,難道不是?”燕華輕輕撫過王謝臉頰,“燕華隻要少爺平平安安的……”故意感歎,“雖然不那麽細膩,所幸肌理甚是趁手,摸去甚覺舒服,若一甲子後亦如此,燕華自然牢牢記得。”


    “燕華……你這般說話……我忍不住的……”曖昧氣氛又迴來了。


    這種低低壓抑的,有些粗聲粗氣的語調,燕華實在是太熟悉了,他拿過撥浪鼓,在王謝麵前“咚咚”用力晃了幾下,笑哄:“少爺師父,青天白日的,清清火,迴迴神。”


    王謝抱抱燕華,咧嘴笑:“神早就都在你身上,迴不來了。不如你把它送迴給我,嗯?”


    那一聲“嗯?”在口中打了三四個轉才出來,隨後人便貼在對方身上不動。燕華無奈,想了想隻好啄一口他雙唇,王謝馬上迴嘴啃住,唇舌交融了片刻才戀戀不舍鬆開。


    紅著臉,燕華心想少爺這般患得患失可不好,自己得尋個法子讓他安心,遂道,“少爺的那隻白玉葫蘆可還在?可否借來一用?燕華想量量尺寸,打個絛子。”


    “自當從命。”王謝探身去床頭拿。


    燕華摸了摸葫蘆,請王謝放迴去,自己俯身抱起小王康:“少爺該去忙了。”


    “嗯!”王謝忽然的就心情大好,一方麵燕華答應下輩子還是他的,另一方麵他突然覺得自己杞人憂天,要是燕華死了,自己跟著去便是,兩個人手牽手同走黃泉路,也未嚐不是一樁美事。嗯,他就繼續積功德!


    對了,最好是拉著燕華一起積功德!


    次日,康安醫館經營過午便閉門謝客。


    糯米泡過一宿,棗子精挑細選,紅豆加糖熬煮,碾碎成泥,濾去粗皮,八寶米各色豆子也都妥妥泡開,還有小蜜餞、枸杞子等等,準備好好裹粽子鬧端陽。


    粽子古稱角黍,有說紀念屈原的,有說紀念曹娥的,有說紀念伍子胥,老百姓沒那麽多祭拜的彎彎繞,圖個熱鬧而已。自己動手包粽子給家人吃,和街上買的,感覺總有不同。


    裴迴包粽子最快,粽葉一卷,抓把米,填隻棗子,迴手裹上捏緊,棕繩攔腰兩道捆緊,打結,端端正正一個四角粽——他來自秋城,秋城大半人家都是包這樣的四角棕型。燕華簡單做飯還可以,粽子卻是沒嚐試過,起初並不會包,被裴迴手把手教了三個,於是學會,漸漸就熟練了,包的粽子開始有趣起來,牛角棕、四角棕、三角粽、還有小小的一串,各種各樣,竟是欲將食貨誌上所記南北各種棕型統統試上一迴。裴迴看著好玩,也變著花樣包,到最後滿滿一個大盆,多半都不是秋城人家常見的形狀了。


    端了各色花樣粽子去煮,煮好放在涼水裏鎮,大功告成。


    王謝也會包,隻是他有病人,開完方子做完針灸料理停當,粽子幾乎都包完了,隻能湊去給燕華打下手,被燕華打發去插蒲劍,綁五彩繩之類。


    等他忙完了,又跟外頭一個小小子說完話迴轉來,才看見裴迴與燕華一起,拿著調好的雄黃朱砂給王康畫個大王貓貓臉。


    本來長輩給小兒畫額,是取個猛虎威武,保佑消災去病的涵義,二人也不知怎的,就給一張小臉兒塗成可愛模樣。


    見王康臉上紅紅黃黃一團,王謝覺得好笑,大筆蘸朱砂,嘴裏說著“我也給他添上兩筆”,手腕卻一轉,飛快在裴迴腦門上題了個“王”字。裴迴驚叫,藏到燕華身後,求燕華給被欺負的自己撐腰作主。


    燕華也不說話,笑眯眯的,從涼水鎮著的大盆裏摸索著挑了挑,一人遞過一隻粽子去。一模一樣的小小粽子,小到可以一口吃掉。


    王謝洋洋得意,說容翔你就熄了這個報複念頭罷,燕華可是我的人——哎喲!


    樂極生悲,粽子裏一枚銅錢咯牙,險些咬到舌頭。


    裴迴眯著眼笑,他吃到粽子裏麵裹了一大顆隨州蜜棗,還去了核,味甜似蜜,滿口清香。


    “不公平啊不公平!我被騙了,兩個明明長得一樣!”王謝“憤憤然”指責燕華偏心。


    燕華又在盆子裏挑挑揀揀,再次摸出三隻一模一樣的牛角粽:“少爺是要黃米小棗的,糯米豆沙的,還是八寶蜜餞的?”


    王謝“哼”了一聲:“你剝便是,若我不喜歡,就歸你吃掉。”


    燕華直接剝了個糯米豆沙,不理王謝——橫豎他是個瞎子,瞧不見王謝饞巴巴的眼神——轉頭對裴迴道:“容翔,給你。”


    王謝劈手奪過,一邊往嘴裏塞,一邊哼哼道:“兄弟倆……聯手欺負人。” 這些日子以來,燕華言行舉止王謝看在眼裏,覺得對方越來越大膽,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放得開,自己隻有高興的份兒。嗯,好好養,他的燕華值得最好的,他才不在乎自己怎麽伏低作小!


    裴迴衝他做鬼臉:“哥最疼我了!”


    ——因為裴迴這話,燕華晚間沐浴的時候,就隻好讓王謝欺負迴來,在他身上畫了許多圈圈點點——自然沒用上毛筆。至於王謝肩頭多出一圈牙印兒,橫豎不能是本人咬的……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三人正鬧著樂著,有人敲門。


    裴迴在家,一般應門這事兒就是他的。跑到門口,剛把門打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一陣大笑:“哇哈哈哈——容翔你真有意思——哇哈哈哈……”


    林虎峰倚著門,一隻手錘門,一隻手捂著肚子笑,幾乎直不起腰來。


    裴迴不明所以:“你怎麽了?”這不才走沒幾天麽,迴來作甚?還有,怎麽笑得這般……


    林虎峰抬頭,在自己額前比劃了個“王”字:“這麽大紅的,你頂著出來,也不怕嚇人,哇哈哈哈!”


    裴迴一捂腦門,糟糕,他忘記擦掉朱砂,登時臉就紅豔豔的一片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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