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燕兒端了冰好的梨子汁進來,白泓先讓鈴兒下來床,他端著梨汁親手給頌師弟喂了一口。


    夢中景一去不複返。


    小鈴兒小腦袋在他模糊的眼前晃著,顧頌也逐漸腦袋清明了些,看著床沿兩邊的大隔扇,他明白他昨晚夢著了繼母石秋月。


    那隔扇就是阻擋他衝過去解救她的阻擋物,此刻想來,這對隔扇師兄送的真好,否則他保不準在夜裏就衝出這側室外了。


    “鈴兒,想我們的弘月樓嗎?”顧頌這這話的時候,他全然沒有考慮到師兄。


    “鈴兒,你先下來,去把你的鞋和襪子讓燕兒給你找一雙好的,凍瘡的事兒也等著大夫來了給你開藥。”白泓說話的時候沒有表情,他能理解他的鄉愁滋味就好比他當年遊離長安。


    “喏!”鈴兒連忙放著顧頌躺下,她擦著床邊下裏,穿鞋就出了右側室。


    白泓心裏愧疚起來,早知道他們昨日那麽疲乏就不該再去酒館,去了酒館師弟就敬了乞伏植幾次酒,喝酒後他的話多還總是逗那烏恆來的女法師。


    然後興奮到睡不著時候,兩人就親密地敘話,嘮些女人事兒,還彼此身軀曖昧互相安慰了半個時辰。


    “來,我抱你到這塌上躺著,待會兒解了熱你就能起來走了,總是在床上你就會做惡夢。”白泓說著就來抱他,打橫了準備抱下床。


    顧頌自己能感受到頭疼頭昏,但他喝了梨子汁又被鈴兒用棉布墊了大冰塊敷了臉,他這會兒腦子清楚了很多。對師兄聲音柔軟:“恩,師兄,我還是自個下來,你扶我一把就好。”


    等他蹭著長腿到了床邊,白泓一下就拉起他兩條胳膊背起來他,直接走出來外屋到了院子裏蘋果樹下,風仍冷冷吹拂他的長發。這時候二月天裏深褐色油亮的枝條上,那起了節的灰色毛頭就是未來的蘋果樹的花朵。


    “我給你帶了袍子的,就是不想看著你病懨懨的沒精神,你至少要像昨日的你,器宇軒昂擊鼓的你。”他們昨日的互相安慰很熱烈很有彼此相容的滋味,他覺得頌師弟就好比是他的一條臂膀。


    顧頌由於昨夜的那個夢,到了此刻幾乎快要記不起來了,可是他記得廣武軍的校尉說的話,想起來繼母的情人,那個僧人須裏耶蘇摩。


    涼國的涼州,他必須要迴去了,但在此刻他渾身發燙到有些眩暈,他扶上師兄的手:“這簡直是我沒有用,你看看,我昨日還是好好的呢。”


    顧頌說完話就愁容滿麵,就連走過正屋台階上的婢女燕兒也站住,微微一怔,英俊挺拔的少年一萎靡不振,誰都看了心裏不忍吧。


    “燕兒,你快來!到外麵找人進來院子,搬個軟塌到這樹下來。”白泓考慮到室內的爐火,那是一夜中促進人發熱的源頭,到外麵氣息清新也比在屋子裏舒服。


    燕兒立刻筒著袖子跑出去了,白泓掃一眼西廂房外,看見鈴兒為燕兒用冷水洗衣裳,他未做過多的理會。


    “師兄,這樣會不會讓師父進來看見了笑話我啊?”顧頌平日裏黃亮的膚色一失去光澤,在冷光照耀下就如天空中逐漸隱藏去的清淡的月。


    “想多了你,這時候你病了,你就是應該接受我們照顧的,我爹才沒功夫笑你呢。他沒準就在請大夫的路上呢,我再讓燕兒到門口瞧著去,看看迴來沒有。”


    稍頃,眼見這燕兒喊著兩個健壯奴才進來內院,他們從外屋吃力地抬著柳木塌往這裏過來,白泓看得累有急,他跟著也從中間幫著抬了過來放下。


    沒成想,落地時候還壓到手指頭流血了。


    “師兄!你要緊不?你流血了。”顧頌喊的聲音裏滿是愧疚。


    白泓深情望著他的師弟,緩緩地搖頭,隨即讓鈴兒去西廂房燕兒那裏取來白棉布條纏繞住手指。


    鈴兒從小和顧頌一起長大,彼此之間主仆無甚區分,因為白泓對她的溫和,她這次換了個話問:“白公子,倘若有一日您要是看不見我家公子,您會如何做想?”


    “做何想?我會發瘋發狂的!”白泓不知道這小丫頭怎麽會這樣問,他想都麽有多想就甩給她這一句。


    這次,鈴兒沒有因為白泓這樣的語氣而害怕,她諂諂地笑了。


    白泓覺得這丫頭是沒有昔日那樣扭捏了。


    顧頌頭還暈乎乎的坐在軟榻上,兩健壯奴才又抬過來個二十斤的生鐵爐子,煙霧繚繞中他們給白泓包紮手指,又是燕兒到泓芳居院子門口去迎接大夫到來。


    因為頌師弟的陪伴,白泓的官運似乎也有了眉目,石軌一早就在欣榮琴坊待客室內坐著,看見兒子進來說是師弟顧頌昨日一早著了涼,他二話不說就和兒子石嫣然去把大夫請。


    “阿兄,你的手怎麽了?”石嫣然一眼就看見白容泓被包著的手指,他看見顧頌也變了個樣,蔫兒吧唧的。他打趣道:“是頌師弟你咬了阿兄?然後你借著發熱病矯情呢。”


    石嫣然看見他們兩人這樣就很想笑,也很想逗弄顧頌,看見他們兩人這麽好,他一百個不願意卻又無奈。


    顧頌裝的不明白,白泓懶得理會嫣然,來的大夫還是上迴給顧頌針灸的正骨大夫,白泓扶著發燒到有些遲鈍的頌師弟站起來。


    “大夫,勞駕您給我師弟看看,他昨日一早沒有穿夾襖就著了涼。”


    白泓是這樣認為的,可這大夫就放下藥箱,直接坐到軟榻上,招手讓顧頌坐他對麵。


    他讓顧頌伸出手,他手一搭脈搏即可將他手放開了。


    這少年郎的身子骨也太虛弱了,內虛在腎髒,外虛到骨還沒有長好,脈搏跳動的比一般人還要快。


    大夫蹙眉望住顧頌兩眼,隻見他眼瞼泛起淡淡紫色,鼻翼兩側幹燥到微微起了細紋也還布上細微的紫色紅疹子。


    “飲水不夠多,體魄健壯脾胃髒腑略微氣滯。”大夫說到這裏語帶保留,他凝視了顧頌好一陣子,也趁著白泓不注意時候看了他一眼。


    “大夫,我師弟他就喝了梨子汁,別的什麽都沒有用呢!”白泓沒有等顧頌說話,他就以兄長姿態替他說了。


    這一幕看在石嫣然眼中,心下陣陣發酸。他也好想發熱頭暈,這樣就能被阿兄貼身照護了。


    石軌筒著袖子琢磨大夫的話,他問大夫:“這少年郎飲酒會不會就引起脾胃氣滯,加上一些別的因由,熱火攻心就會渾身發熱了?”


    顧頌白容他們五個年輕人那夜去酒館,他又不是沒有看見。


    大夫和石軌相熟幾十年了,他珍重點頭,他其實不知道石軌與顧頌是什麽關係,他以為顧頌是石軌的兒子,反正氣質相似眉眼也一樣地清俊典雅。


    大夫站起身對石軌吩咐:“桔梗五錢,梨子肉新鮮的二兩,南菊二錢加上冰糖二錢煮熟了喝,一日三次也照常用膳即可。”


    然而大夫眼望著石軌說的這些話,他應聲:“好的,我這就立即找人去抓藥。頌兒興許,就是昨日出大樂給累的。歇息幾日就沒大礙了,你說是吧大夫。?”


    “對,就是無大礙。歇息兩日退了熱就無礙了,還有就是,他脊椎骨受過傷,尚未複原如初。”


    大夫這話裏是有別的話隱藏著,但是聽在石軌耳朵裏就驚住了:“這可如何是好啊?舊疾未痊愈,那這次的發熱就不難好了。”他剛對顧家小子有了期望。


    大夫看的傷患太多了,他說出師弟骨傷未痊愈的這話,說得聽上去很輕微。


    白泓急忙蹲下身仰望顧頌,這事兒不隻是他忘了就連顧頌本人也似乎忘了,那他和他還夜裏來來去去恩愛如斯。


    “大夫,您先別走!可否留下來再給開個使他傷骨痊愈的藥?”


    “傷筋動骨三個月,不要扛重物也無要動了肝火觸發心疾,歇著養著比什麽都好。”大夫瞅著顧頌漸泛蠟黃的麵頰,辛苦歎息。臉上淡然:“真心要是為他好,鰱魚燉著牛脊椎骨煲一個時辰,連續吃半個月。”


    白泓急忙應允道:“好叻!這就預備。”


    石軌轉頭盯著蘋果樹梢,心裏浮現乞伏伽羅的臉,忽然覺得這樣也好,最好是斷了乞伏伽羅對顧頌的念想,讓她好好地心念著阿夜。


    哥舒夜這些日子沒有了乞伏伽羅的邀約,他顯得沉悶了許多。


    石軌送著大夫出了大門,他追問:“照您這麽說,顧師弟的脊椎骨還未長好嗎,那大概如此姿態要多少時日?”


    大夫一邊踏上那上馬墩,轉頭對石軌說:“這是固疾,若你不好好養著,輕則站不直,重則人事大小禁不能自持。”


    說完之後他就坐進馬車,放下簾子讓車夫起駕。


    這正骨大夫每日各種人都見識了,看待石軌這種人,他從心裏鄙視的很。家道破落的士族男子,風流與奢靡都占全了,眼瞧著兒子骨頭傷了沒說讓好好地歇息,卻等著好了身子骨撈錢給他這做爹的花。


    泓芳居內,白泓是又羞又愧疚。直接命人將那軟榻連同顧頌一起抬進屋裏,他就守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滿麵愁容。


    右側屋裏就是他們師兄弟,外麵來人包括石令婉白季旺,都是聽聞他這病在院子裏商議不敢進來。


    “我怎麽就忘了你還病著,為了這次的春之首祭。師兄我不顧及你身子骨還沒有好利索。”


    顧頌也按住師兄手背:“我不礙事的。”他唿吸聲很低,那是極力壓抑住疼痛。


    白泓兩手扶著顧頌趴下了,慢慢地為他揉著腰骨。這裏是本來該精心嗬護的地方,每個夜晚卻成了他探索秘境的所在。


    顧頌自從來到白家,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頹喪無力,腰骨其實持續地悶疼著,從那時候的上元節大樂就開始了。


    白泓眼中噙著淚讓師弟趴好,不要扭轉脖子看後麵,也是不想讓他看到他流淚。


    剛才大夫在蘋果樹下當眾為他診脈,顧頌已經感覺到大夫明白他和師兄之間的事兒了。石嫣然的嫉妒從眼睛裏看得出來,石軌的失望也能瞧得出來。


    顧頌本來還能再支撐住悶疼腰骨的人,這會兒卻因為人多,病征也被瞧出來了,他目光淒然惆悵掙紮著坐起身:“師兄,你和我的對奏,何時開始?”


    他都這樣了,還惦記著他的野心?這讓白泓心裏滾燙一般煎熬。


    他抹幹眼淚:“先別想這些,咱們還是把傷養好先。至於那個《大淵之樂》不是多麽難的樂曲,等你腰骨好了咱們再對奏出來那首曲子。”


    顧頌斜躺著讓腰骨舒展開來,他身上一疼他就想起來去年那時候在廣武軍中,就是昨夜那個校尉手下他因為行軍途中走得慢了被抽打到皮開肉綻。


    那時候的痛楚比這時候疼得多,此刻他身邊,至少有愛他的師兄,而他也知道師兄很不甘願留守在家成為無所事事的人。


    師兄弟一個愧疚一個惆悵的在屋內,他們不知道泓芳居內院蘋果樹下,石令婉石軌白季旺為了他的去留爭執不下。


    巳時初,燕兒與鈴兒急匆匆搬了西廂房裏的凳子出來,在蘋果樹下石軌石嫣然,白季旺石令婉坐著議論顧頌。


    石令婉感到她阿兄石軌的冷情,她為顧頌發愁:“你說他跟著我們家泓兒出大樂兩迴了,不說別的,單就這份不圖迴報安心追隨的好心,阿兄你舍得送他迴去涼州城嗎?”


    石軌深信,他這妹子麵相頗有威儀人卻心慈,仁義可比大男人。


    “阿妹,這樣一個頹廢少年郎在家裏躺著,你光是買鰱魚燉牛骨就花費銀子不少呢。何必留著開銷這麽大的人呢?”


    “人是我帶迴來的,我砸鍋賣鐵也養上他。”白季旺昔日還會在意二房他二哥一家,現在二房就要搬離這裏了他不在顧忌什麽。


    石軌冷笑一下隻有他兒子嫣然看到,轉過身他顯得很有耐心對石令婉白季旺說:“你們都遣散了二百個粗工,說是工錢緊張,那要是年後接的器物製作量大了,看你們還不敢省著銀子。要我說,如今立刻把人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兒,季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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