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養的名字雖然孫立恩從來沒聽過,但隻要是在國內搞普外的醫生,那基本上人人都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在燒傷治療和基礎醫學領域,陳天養也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


    陳天養主任研究生時期的導師是國內的神經解剖學奠基者鞠躬院士,而博士導師則是中國應用解剖學的創立者鍾世鎮院士。


    由兩位在解剖學上有極高造詣的院士培養出來的弟子,自然不可能是什麽碌碌無為之輩。陳天養憑借自己的精湛技術和鑽研精神,離開了原第一軍醫大學和湘雅醫學院的係統,獨自一人來到了雲鶴市。從雲鶴市同德醫學學院的普通大學講師開始做起,兩年之後,以31歲的年齡成為了同德醫學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


    有能力的人,不管在什麽地方都會放光。陳天養在同德醫學學院的研究卻沒有走兩位恩師的基礎研究的老路子,也不像其他師兄弟一樣往骨科和力學方向發展,他把目光轉向了器官移植,血管疾病和消化方向。


    雖然經常有人說,同德醫學學院已經沒落了,但陳天養對這個論點一直頗為不滿。裘法祖老爺子是我們科的老主任,他留下來的家業,我們這群不肖後進就算發揚光大不起來,至少不會敗落下去不是?


    抱著“擴大影響,增加交流”的目的,陳天養對各種交流會議幾乎來者不拒。隻要自己這邊沒有走不開的實驗或者病人,他就會天南地北到處飛著去開會。積極分享病例,分享自己在行醫過程中的經驗。無論如何,也要把同德醫學學院的牌子打出去,讓別人都知道,我大同德還沒倒呢!


    之前也說過,醫學的進步建立在充分的交流上。隻憑一個醫生,盡其一生所見到的病人數量也是有限的。但是通過交流,醫生們能夠獲取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同行的經驗和寶貴教訓。這樣毫無保留的交流是現代醫學進步的主要動力來源。而天南地北積極交流的陳天養,也漸漸打出了名氣,打出了權威。整個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同德醫學院來了個很有能耐的年輕教授。


    年輕教授隨著時間推移變成了中老年教授,目前可能正處在“老年”教授的門檻上。而陳天養也確實獲得了相當的名望和成就。但是骨子裏,他還是那個懷抱著一腔熱血,離開舒適圈,孤身一人踏上前往雲鶴市綠皮車的年輕醫生。


    年輕醫生最可貴的精神是敢打敢拚。


    和劉堂春過過招的陳天養知道,那台人形自走挖掘機別的本事不說,人認識人的能耐可以算得上是一絕。別看老劉也是個正經教授,每年招收的碩士生和博士生都不過一人而已。有時候沒有合適的學生,老劉寧可空著自己的名額——哪怕寧遠醫學院規定連續四年招不到學生,就得取消博士生導師資格也一樣。


    既然是劉堂春看上的學生,那一定有些了不得的優點。而親眼見過孫立恩幾乎“無中生有”的診斷出了李豐民的髂外靜脈破裂後,陳天養愈發的佩服劉堂春了——這老混蛋的眼光真準!這樣的醫生,別說放在寧遠第四中心醫院那個大急診科了,隻要是家醫院都會搶著去要。


    優秀的診斷需要極其豐厚的醫學知識,尤其是對各種疾病的表現和診斷方法都要做到信手拈來的地步。同時這還要求醫生有出眾的觀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可以說,知識儲備,觀察能力,推理水平,三者缺一不可。


    在陳天養看來,診斷水平高超的醫生,那就得是福爾摩斯一樣的人物。招募一個福爾摩斯給自己幹活?陳天養覺得自己心裏有些癢,癢的極深,癢的極其入骨。所以他開口準備挖劉堂春的牆角,而且給出的待遇簡直不要太好。“隻要你來,我就先給你一個主治的位置幹著,五年內升到副主任一點問題都沒有。”


    孫立恩眨巴眨巴眼睛,苦笑道,“可是……陳醫生,我還沒完成規培呢。”


    “特殊人才,特殊待遇。”陳天養很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好歹也是個副院長,給你開個綠色通道還是沒問題的。”


    “我也沒有執醫證。”孫立恩一點跳槽的想法都沒有,現在和胡佳在一所醫院裏都過的跟異地戀一樣,這要真異地戀了可咋整?再說了,隻要在第四中心醫院裏好好幹,孫立恩升任主治甚至副主任那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實在是犯不上為了一定能夠做得到的事情去搞個跳槽——不劃算。


    陳天養瞪大了眼睛,他可不敢相信孫立恩說的內容是真的,“你沒執醫證,沒完成規培?”普通規培醫生,還是個連執醫證都還沒拿到的小蝦米,能搞出這種診斷?他可一直以為孫立恩大概是個天才學霸型的人物,現在鐵定要被劉堂春收下來培養成博士呢。


    “我規培剛剛滿三個月。”孫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劉老師那邊接收我去讀專碩,不過得明年才能入學了。”


    陳天養還在鬱悶自己的挖人計劃胎死腹中,而林華則結束了和胡佳的交流。他接了個電話之後對兩人道,“李老師的夫人也到醫院了,她簽了手術同意書,我們現在準備重新開腹——陳主任和孫醫生還有胡護士,有興趣參觀指導一下麽?”


    孫立恩咧著嘴笑了笑,“我們穿著這身衣服也實在不適合參觀……”他是打算拒絕林華,然後趕緊帶著胡佳迴酒店的。但陳天養卻接過了孫立恩的話頭,“所以說,你們要是能在手術開始前送我們三套洗手服的話,別說指導了,讓我上台做手術都沒問題。”


    陳天養抓住一切機會交流的職業病又犯了。


    “這個好辦。”林華笑眯眯的同意了陳天養的要求,“這是我疏忽了,讓三位穿著浴袍在這裏等這麽久,我現在就和手術室打電話,讓他們準備三套新的洗手服。”


    一般醫院並不像第四中心醫院,會以一個較短的周期定期更換醫生們的洗手服。實際上,很多醫生都會選擇自己購買洗手服,然後交由醫院統一清洗消毒。不過手術室級別的消毒,所采用的消毒手段當然不會是什麽“嗬護衣物也嗬護健康”的級別。84消毒液跟不要錢一樣一輪一輪的泡,再好的洗手服,泡個兩三次基本就變成幹板一塊。至於褲襠磨穿,腰帶朽爛那更是家常便飯。所以林華一個電話讓手術室準備三套新的洗手服,那可確實有些不容易。


    胡佳對參觀手術挺有興趣,實際上,護士們和醫生的最大區別也就在這裏了——醫生可以經常出去交流學習,但護士們可沒那個閑工夫。所以基本上,護士們最多也就是在院內搞一搞跨科室的交流學習。一些先進的護理經驗和知識,那都得護理部主任往下一點點去推廣。而這次本來是打算度假的胡佳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機會能夠觀摩一下部隊總院三亞分院器械護士們的工作,這種好機會簡直千載難逢。她和孫立恩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高高興興的同意了參觀手術的邀請。


    反正女朋友就陪在身邊,去手術室參觀手術從本質上也和出去逛街沒什麽區別——反正胡佳一直都是隻逛不買,孫立恩的工作就是三陪——陪站,陪看,陪逛。進手術室觀摩手術,基本也和這個三陪沒區別。


    三人在手術室準備間裏換好了洗手服,孫立恩始終覺得穿著濕漉漉的泳褲有些不舒服。考慮再三,他決定幹脆空飛一次,讓自己的小兄弟從水裏出來透透氣。反正穿著褲子也看不出來。


    部隊總院三亞分院手術室裏的風格和第四中心醫院不大一樣。腳踩式的氣密門讓孫立恩有一種自己是鄉下人進城的感受。說真的,雖然第四中心醫院裏的彈簧門也挺好用,但總不如這種宇宙飛船式的開門方法帥氣。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生活要有一點儀式感嘛!


    很有儀式感的進入了手術室,孫立恩和胡佳選擇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觀摩手術。而業餘愛好就是搞交流的陳天養則直接湊到了一助身邊,看著自己縫起來的李豐民的肚皮,然後使勁點了點頭。“這肚子縫的真不錯。”


    三個人穿著嶄新的洗手服和口罩以及手術巾走了進來,在場的醫生們一看就知道,這三位估計是外院來的大牛,準備過來觀摩指導的。於是一助禮貌性的順著陳天養的話頭就說了下去,“不光肚子縫的好,這個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做過緊急開腹了。髂外靜脈撕裂,出血量估計在150以上。不知道是哪位專家給他做的緊急開腹,血管都用補片補上了。”


    一助是想說明一下患者的情況,可這些內容放到陳天養的角度,那就是自己的手術受到了年輕人的高度讚譽。他眯著眼睛點了點頭,用非常自然的語氣問道,“分析的很有道理,還有呢?”


    “額……”前半截話還算不錯,但後半截就聽著有點不對勁了。一助看了看這位穿著全新洗手服的白胖子,看體型這肯定不是自家科主任。可這種追問的勁頭,卻真的和他們科的大主任一模一樣。“而且……而且那位專家選擇了方便運輸的部分縫合,而不是企圖盡善盡美的做完整台手術並且關腹。這種對局勢的把控能力也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主要是因為縫合線不夠用。”陳天養很“客氣”的推脫了一下。“從患者的皮褶厚度上分析,大概要縫合三次才能達到比較好的閉合作用。結合上腹膜,腹內斜肌和腹橫肌以及肌肉筋膜的縫合估算,最少需要三個型號超過200厘米的縫合線。現場沒有這麽好的條件,所以隻能撿著最緊急的來做。”


    一助越聽越迷糊,現在的專家都有千裏眼順風耳,還是說專家能掃一眼患者的肚皮,就知道緊急開腹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


    這是林華終於進到手術室裏了。他朝著一助笑道,“陳主任這是在逗你呢。這個患者的緊急開腹就是他做的。”


    一助先是很鄙夷的瞥了一眼陳天養,心說這專家也太沒溜了,居然用話下套想騙我繼續誇他。然後這一絲絲鄙夷就迅速被佩服和讚歎給掩蓋了過去。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陳天養的手術做的確實漂亮。從切口上能看出來,每一刀都是一氣嗬成,從下刀到收刀,中間沒有遲疑,沒有補切。要知道,這可是不是在醫院裏做的手術!沒有無影燈,沒有團隊支持,沒有影像資料,沒有麻醉監控患者生理狀況的情況下,仍然能開的這麽漂亮,而且還真的找到了藏在乙狀結腸和腹股溝韌帶後的髂外靜脈的出血點……


    “哦對了,現場沒有止血鉗。我是用手夾住的患者靜脈。”陳天養直接略過了大腿根部止血帶的存在,朝著瞠目結舌的一助比了個“剪刀手”的姿勢。“就用的是這兩根手指,要不要摸摸看?說不定能轉運哦。”


    “陳主任,你就別欺負我們科的新人了。”林華湊了過來,用身體隔開了陳天養和淩亂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一助,“我們院好歹是部隊醫院,比較正,咳咳,比較嚴肅的。”


    “我也挺嚴肅的,真的。”陳天養朝著林華比了比自己的兩根手指,“完全沒有術野的情況下,用兩根手指夾住髂外靜脈止血,然後另一隻手貼止血貼片,這雙手你不摸摸看?”


    以孫立恩的角度來看,說真的,得虧當時泡在水裏的外科醫生是陳天養。如果換成其他的醫生,真的未必能完成這台手術——但凡換一個對規章製度看的死板一點的醫生,都不可能接受在那種環境下緊急開腹的提議。


    “貼片粘得挺結實,不過出於謹慎考慮,還是截斷了做個吻合吧。”陳天養看了一眼重新打開了的腹腔,滿意於腹腔積血沒有增多的結果。不過他進了手術室就是這個毛病,別的醫生來“觀摩指導”的時候都以觀摩為主,陳天養卻實打實的在“指導”。


    “血壓9055,心率90,血氧飽和度92%,體征穩定,可以操作。”麻醉醫生一直在盯著監控儀的屏幕,畢竟還要關注輸血速度和血壓上升水平,以防粘好的貼片重新脫落,麻醉醫生可是很忙的。


    孫立恩忽然皺起了眉頭。


    “李豐民,男,68歲,腰椎間盤突出,輕微肺栓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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